城民們都知道那個大型防護魔法陣的存在,這幾乎是他們唯一的底氣,城主甚至還做過相關的宣傳演講,讓他們放心的在城內正常生活。
但是這也仍然阻止不了他們對事實的擔憂——看上去灰敗的、並不算雄偉的城牆,已經數十年不曾修葺了。真的阻擋的住那些隻在傳說中出現過的可怕的怪物嗎?
上一次深淵魔物入侵大陸,大陸上近乎一半的人口,都因此而喪命。
魔物可怖的叫聲不斷通過城牆傳來,刺破耳膜。
甚至住的離城牆比較近的人家,都能聞到一股腥臭的氣味不斷從城外湧來。不管多久,他們都無法習慣那股可怕的血腥味。因此他們寧願離開久住的房屋,去往那些給流浪者救濟的屋子裡居住,也不再願意待在離城牆近的地方。
好像離城外越遠,就越安全一點。
但實際上這也是沒什麼意義的——如果城門真的被攻破的話,他們這些普通人也隻是甕中之鱉,等待的下場也隻有一個。
不知在深夜裡又多了多少歎息聲。
……為什麼救援還沒有到來?
如果不是因為那位來自王都的禁咒法師仍然待在這裡,這些城民們恐怕會忍不住地想,他們是不是已經被王都拋棄了。
畢竟托諾從一開始,就是一座透明城池。
楚見微開始頻繁的檢查護城魔法陣,也驗證了他之前的猜想的確正確——城內的城民不出問題的話,魔法陣也不會出問題。
當然,是說內部。
外部的話……
楚見微感受的到城外那些躁動的魔物,在用腐蝕性極強的體.液攻擊著城牆。每天都能聽見一些石壁碎裂的聲響。
這樣苦等下去,魔法陣的魔力乾涸,哪天城牆被攻破,也隻是時間問題。
或許就在明天。
這也是楚見微早就已經考慮過的情況,當時他所規劃出來的方案,最合適的隻有一條。
每天派出士兵隊伍,將城牆外圍的魔物清理乾淨,保護城池邊緣,也是在節約護城魔法陣的魔力。到這種時刻,避戰不出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隻是在出兵名單上——楚見微第一次和托諾城主有了爭議。
托諾城作為獨立城池,就算規模很小,本身也是有配備軍隊隊伍的。
隻是那些士兵,大多都是普通人、戰士,連低級魔法師都很少見。
楚見微安排的名單當中,大多都是他自己帶來的人,至少在六階法師以上,已經都屬於高級法師的範疇,由他們來和魔物對戰,在初期,難度絕對不會太高,危險性也絕對不會太強。
但托諾城主的名單當中,卻有許多這樣的普通人,或者是肉.體力量更強一些的戰士,他們都是士兵,或許要比普通的民眾要更強悍一些,但是在麵對魔物的時候——
人類的脆弱,想必會在那一瞬間顯露無疑。
麵對低階魔物,已經足夠艱難。更不必說還有那些極為接近人形、進化完全的高階魔物的存在。
“不行。”楚見微語氣很平靜,“他們會死的。”
城主說:“人都會死。”
“但不該是死在魔物的手上,也不該是現在。”
“他們是士兵。”城主略微鼓起勇氣,看向楚見微,罕見地打斷了他,“是為保護托諾城、保護所有城民而組建的士兵。這是一場和魔物的戰爭,而軍隊正是為此而準備和誕生的,你不可能讓他們都停留在保護層內——他們也不該一直待在那裡。”
“我知道,楚見微閣下,您帶來的那些高階魔法師都非常的厲害。但是要守下一個城,隻靠他們嗎?人手太少了。就算是他們晝夜不停地守在城邊,也對付不了多少的魔物。何況魔力需要補充,他們需要的調整時間也長的嚇人。”
“我們還要做好應對犧牲的準備,到時候您手下的人一直在變少,越來越舉步維艱的同時,他們也不會對這些犧牲有所置喙嗎?”大概是因為一口氣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他微微喘氣,語速也更快起來。
這位有些胖乎乎的,人到中年,似乎已經被磨平所有意氣與棱角,被下放到偏僻城池的城主,露出了罕見的、威嚴而又肅穆的神情來,“您或許會覺得我太過殘忍,但我隻是在儘身為城主的義務而已,這就是我受到的教導——他們的生命,都是有意義的。死亡,也都是有意義的。”
“請您允許,讓他們去執行自己的任務。”托諾城主微微低下頭,行了一個相當正式的禮節。他的身體顫巍巍的,腰彎了下去,繼續開口道,“我,我也同樣。”
“我也在出城戰鬥的名單當中,”他的唇瓣發白,乾燥的有些開裂。
他舔過乾澀的唇,像是有一些顫栗地道,“我保證,我會一直留在戰場上。直到我的名字灰下來那天,為止。”
直到我死亡為止。
“……”楚見微在短暫的沉默後開口道,“我並不覺得您殘忍,請不要妄自菲薄。”
“和他們一樣。”楚見微略微弓下身,身體也彎成了一個漂亮的曲線弧度,他的脊梁仍然顯得非常挺直,讓這個標準的禮節看上去更正式得充滿著古老流傳下來的風範。
單純從那些繁複的地位規則上來說,這世界上除去女王陛下,沒有任何人能讓楚見微行這樣正式的禮儀。可是他做了,被深藍色緞帶束縛著的銀發散落下來,像是鋪陳開的溫柔的月色。
楚見微低下了頭。
“——您也同樣是英雄。”他輕聲道。
最後的名單上,多了許多意想不到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