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客氣性質的詢問,一般人不管睡得好不好,既然是來做客的,也應當會順勢誇一誇高床軟枕十分舒適。他睡眠香甜、休息得很好才對。
但繆戮之似乎天生不懂這些人際交往當中的潛規則,非常耿直地說道,“某一夜未眠。”
阿遲:“……”
阿遲默默地拿著筷子,又戳了一下水晶蝦餃。
繆戮之看起來倒依舊是光鮮亮麗,精力充沛的模樣。半點看不出昨夜一夜未眠——
楚見微倒依舊神色溫和,細心詢問道,“哪裡不合繆盟主心意麼?”
“並無。”繆戮之答,“興奮所致。”
他的目光灼灼,落在楚見微身上,仿佛要將楚莊主的袍角都生生燙出一個洞來。
那視線實在鮮明地讓人無法忽略,直白的接近冒昧。
楚見微倒還沒對繆戮之的視線做出什麼反應,卻是阿遲先忍耐不住了,咬著牙道,“你……”
“楚莊主。”繆戮之搶先一步開口。
“某此次前來,僅有一所求。如若得償所願,某死而無憾!”
他上前一步,腰間懸掛的武器不經意撞上桌角,發出一聲金鳴戾聲,仿佛要開刃一般。
阿遲腦中一熱,已是站起來,厲聲道,“繆戮之,你休想!我兄長絕不會——”
而同一時刻,繆戮之也開口,他的話語更短,鏗鏘有力。語句末端正與阿遲的聲音疊在一處了,“懇請楚莊主與我一戰!”
“——嗯?”
阿遲驟然失聲。
他臉色略微蒼白,又好似有點漲紅了,將出口的話生生堵在了唇中。
……一戰?
他、他還以為……
阿遲頗為茫然地眨了眨眼……他還以為,繆戮之對他兄長是那種心思,此次上門,是要求娶……
阿遲當然不會乾涉自家兄長的婚嫁事宜,不過繆戮之此人在他心底實在印象不佳。既是西武林那麻煩纏身的武林盟主,還行事凶蠻、頗有點橫行作風。
武功大概也很高,都能直接闖入雪劍山莊當中了,必然不是什麼好對付的人物。若作朋友、敵手,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卻絕非良人,更不是可托付終身的人。
萬一他脾性起來,直接對兄長動手該怎麼辦——
總之阿遲想的挺多,隻覺繆戮之對兄長態度怪異,抱有不軌心思,自然惱火抵觸。可話將出口,卻發現繆戮之要說的話題,轉了個彎。
不是求娶,是求戰!
阿遲的話也跟著堵在了喉嚨當中,不上不下,卻又讓他慶幸萬分,還好,還好沒直接說出來,要不然這會的氣氛肯定尷尬僵持到他難以想象……
也就出神了這麼一會,阿遲反應過來後,非常慌亂地給自己找補,怕兄長和繆戮之都發覺出什麼不對來。
“求、求一戰麼?那、那當然……”
頓了頓,阿遲臉上表情空白了一瞬,反應過來後怒道,“那當然也不行!!”
繆戮之隻關注楚見微的反應,根本沒打算聽阿遲說什麼,但也還是側了側頭,神色略帶質詢,“也不行?”
楚見微偏了偏頭:“?”
阿遲臉上尷尬所致的紅暈還未褪去,又像想到什麼,臉色一陣發白,悶出了冷汗來。
繆戮之看著他的目光極冷,似乎是真怕楚見微因為這個不懂事的弟弟而改變了主意,聲音也沉下來,不耐煩地追問,“為何不可?”
阿遲微微咬牙。
“兄長體弱。而你,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成名多年,卻非要前來雪劍山莊挑戰我兄長,你是何居心?萬一失手,你……”
阿遲一腔熱血,隻希望自己能替兄長迎戰繆戮之。可他也清楚,如今自己根本算不上習武之人,不過是有一把自己的劍,又憑什麼迎戰繆戮之?
若是再過十年、甚至二十年——
他不怕死,但實在怕死的毫無價值。
阿遲甚至生出一些很陰暗的念頭來,他專注地注視著繆戮之,牙關緊咬,像是剛學會啃食血肉的狼那樣,“還是你想通過這樣的手段,讓兄長對你有什麼讓步?”
“阿遲。”這下連楚見微都微微歎氣,他起身,“不得對繆盟主無禮。”
又替弟弟向繆戮之道歉。繆戮之倒並不在乎,更不肯接楚見微的道歉,隻是緊蹙著眉,用一種相當奇異的目光,打量著阿遲。終於發現,阿遲好像不是在開玩笑或者用言語搪塞他——而是真的這麼認為的。
繆戮之微微一怔。
他緊抿著唇,神色怪異,“你難道覺得,我會通過這樣的方式,威脅到楚莊主?”
“還有若失手傷他該怎麼辦——”繆戮之喃喃道,“這句話,你不應該問他?”
楚見微:“……”
楚莊主仍然氣定神閒,神色不變。
繆戮之轉向了楚見微,問他,“你沒和他說過麼?雪劍山莊莊主,即是……”
楚見微道,“阿遲剛回山莊,瑣事眾多,要慢慢學習處理,還要調養身體。江湖當中的那些前塵往事,我未曾和他提及。”
“何況……”楚見微一笑,眉眼都顯得狡黠明亮,“我要這麼自誇,會不會不太合適?”
繆戮之盯著楚見微看了一會,突然間也跟著笑了起來。
很短暫的笑容。
繆戮之總是一幅冷然傲慢的模樣。
江湖中脾性不好、或是十分冷漠的高手並不少,但沒有幾個會像是繆戮之這樣,有一種仿佛流淌在血液當中、就是與人不合的隔閡。
自成一派,孤高的見不到任何人。
繆戮之的年紀也並不大,這樣說好聽點是穩重,說難聽就是死氣沉沉——
一個武學上的天才,出身不俗的西武林盟主,卻在任何時候都顯得對這世上大多數的事沒有興致,死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