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早已練就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 他花了好多年, 才將乾正宮裡的雜枝亂葉全都修剪出去,也才敢在乾正宮, 露一點真正自己的情緒。
可這麼多年, 曹鈺從未見皇帝的臉色這樣難看過,眼底卷起的風暴足以將他撕碎。
曹鈺忙從地上爬起來, 明白皇帝到底念著情,這一腳看著凶狠, 卻並未用全力, 他跪倒在地, 以頭杵地:“主子,主子,奴才錯了,奴才這就去將晚姑娘帶回來……”
“等朕回來再發落你!”皇帝摔下一句話,便大步往殿外去了。
皇帝一出殿門,就看到渾身濕透的秦臨:“她在哪兒?”
秦臨道:“屬下給皇上帶路。”
……
小錢子撐著傘, 幾乎是小跑著才能跟得上皇帝的步伐,風雨飄搖中, 皇帝身上一襲月白色的長袍都打濕了, 他卻渾然不覺。
遠遠地, 就看到那裡跪著的兩個人。
像是被雨水打在身上都跪不直了, 兩人都彎著腰, 幾乎是趴在了地上。
皇帝看到大雨裡跪著那纖薄的身影, 心裡熊熊燃燒著的怒火頃刻間全都轉變為心痛, 那種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心臟的悶痛感幾乎叫他的眼眶瞬間充血脹痛起來。
“皇上!”
在小錢子的驚呼聲中。
皇帝從傘底下衝了出去,竟是不管不顧地衝進了雨裡,衝向了跪在那裡的身影。
黎晚都凍僵了,她第一次知道,雨水砸在身上,是會痛的,痛的久了,就變成了麻木,從充滿希望到失望,一開始翠珠安慰她,說皇上就快來了,到後來,她也說不出口了。
直到此時聽到小錢子的聲音。
翠珠猛地抬起頭來,然後啞著嗓子喊道:“主子,是皇上!皇上來了!”
黎晚緩緩抬起頭來,蜷縮著的身子也微微抬起。
雨水順著額頭衝下來,又順著被壓塌的睫毛往下滑落。
黎晚看到遠遠地,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破開雨幕,向她奔來,雨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看不清那人的臉,直到那人終於衝到她的麵前,像是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小心翼翼地將她擁進懷裡,緊緊抱住,她身上的雨水很快就洇濕了他身上乾淨的月白色外袍,他溫熱的臉貼著她布滿雨水的冰冷的臉頰,聲音裡隱含著一絲顫抖:“朕來晚了。”
秦臨沉默地撐著傘,擋在了黎晚和皇帝的頭頂上。
後麵的宮人此時已經顧不得震驚,全都圍過來,給黎晚身上披上毯子,翠珠也有。
翠珠底子好,淋了半個小時雨除了人搞得很狼狽,還能被宮人們攙扶著自己站起來。
黎晚卻是已經完全僵住了,臉也僵,連嘴唇都僵住,說不出話來。
皇帝緊緊抱著黎晚。
宮人們都不敢說話。
最後還是秦臨道:“皇上,先回宮吧,晚姑娘需要診治。”
皇帝這才如夢初醒,低聲說道:“朕帶你回去。”他說著,將黎晚從地上打橫抱了起來。
黎晚身上裹著毯子,臉上的雨水也擦乾了,這陣子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血色這會兒褪了個一乾二淨,臉色慘白,兩片嘴唇都凍青了,隻有眼圈是紅的,她摟住皇帝的脖子,冰涼的手臂貼在皇帝的後頸上,乖順的把臉貼在他胸口。
皇帝後頸感覺到冰涼的皮膚觸感,胸口卻滾燙,他抱緊了黎晚,大步往乾正宮走去。
……
圓禧宮。
正在喝燕窩粥的宜嬪猛地抬起頭來:“你說什麼?”
“皇上親自把晚姑娘帶回宮了。”貼身宮女抬起頭說道:“聽說,還是皇上親自抱回去的。”
宜嬪捏著勺子的手指驟然收緊了。
與此同時的西梧宮。
太後訝異的挑起眉:“皇帝親自去的?”
玉嬤嬤道:“是,還是皇上親自抱回去的。”
太後默然半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他這是對黎晚動了情?”她將手裡的棋子拋到棋盤上,帶著幾分冷嘲:“莫不是學了先皇,還是個癡情種。”
玉嬤嬤垂眸不語。
……
黎晚沒有被帶回西殿,而是被皇帝抱進了自己的寢殿。
宮人們進進出出的,雖然忙碌,但訓練有素,都有條不紊的準備著。
隻有曹鈺始終跪在殿外。
黎晚被宮女們伺候著泡了個熱水澡,浸滿了水的頭發也被絞乾,然後被安置在床上,宮人給她奉了薑湯上來,黎晚的手沒了知覺,拿著勺子的手都微微發著顫。
“朕來。”皇帝皺著眉頭從她手裡搶過薑湯和勺子,坐在床邊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邊。
黎晚裹在被子裡,蒼白的小臉上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了看他,然後低頭把勺子裡的薑湯含進嘴裡,立刻被燙的縮了回去,秀眉緊蹙。
皇帝頓時緊張的看著她:“太燙了?”
黎晚點了點頭,張著嘴往嘴裡吸涼氣降溫。
皇帝又舀了一勺,這回卻是先放到唇邊吹涼了才送到黎晚嘴邊。
皇帝一口一口的喂,黎晚一口一口的喝,濕漉漉的眼睛始終望著他,眼神裡滿是感動依賴,皇帝每每對上她的眼神,心口都有些發顫。
宮人們分立兩側,屏氣凝神。
黎晚忽然停下來,問站在一側的小錢子:“翠珠呢?”
小錢子忙道:“晚姑娘放心,巧兒陪著翠珠姐姐回西殿換衣服去了。”
黎晚點了點頭,張嘴又喝了勺喂到嘴邊的薑湯。
翠珠的身體雖然比她的身體好得多,但在雨裡跪了一個多小時,也是被宮人攙著回來的。
太醫帶著一身濕意趕來的時候,看到殿門外跪著的曹鈺時,極驚訝的看了他一眼:“曹公公?”
曹鈺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太醫這才跟著小太監跨過門檻進了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