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的秋季(1 / 2)

太子一覺睡醒,淩晨寅時未到,外頭天還是黑的。幾個容色秀麗的宮女端著臉盆、毛巾、青鹽、漱口茶等物魚貫而入,跪在太子床邊。

太子就著她們的手洗漱,中間因為他在想心事,還將漱口茶吐到了端盆宮女的衣服上。不過那宮女是個訓練有素的,任憑衣襟濕了一大塊也不吭聲,伺候完就利索地下去了。連拜彆時說“太子千歲”的聲音也沒有絲毫異常。

這樣的小插曲,尊貴的太子殿下自然是沒往心裡去。要換在幾年前他還小的時候,也許會貼給那宮女一些銀兩,但如今他懂得多了,便也不做這般“掉價”的事了。管事嬤嬤隻要不是傻的,自會替主子做人情。

而主子的心力,自然要用來考慮主子們之間的事。

早膳照例是二十四樣,各色粥、點心、麵條、餑餑擺了滿滿一桌。不過今日的肉菜是太子喜歡的醬牛肉,還額外帶了一盤甜絲絲的脆梨,所以太子吃得舒暢,心頭的鬱氣都消散了一些。

是了,他跟小八置什麼氣?一個學旁門左道的庶子,還被勒令推遲進學,顯然是要被權力中心疏遠的。

早膳吃完,剛好自鳴鐘響了,四點,外頭依舊是黑的,但已經到了皇太子啟程去尚書房的時間了。

胤礽站起來,張開雙臂,就又有三個宮女前後伺候著給他穿衣、梳頭、綁玉佩香囊。

“給老八送點學醫相關的東西去。”太子當著衣架子的時候說道,“金針、醫書……孤記得庫房有一麵黃花梨嵌烏木的抽屜櫃,放藥材剛好,就便宜他了。”

毓慶宮的大太監何公公立馬跪下應嗻,同時諂媚地笑著,說:“八阿哥定會感激主子的厚愛。”

太子嗤笑一聲,沒有回話。老八最讓他忌憚的,還是他和老大的關係——天生綁在惠妃和大阿哥的船上。反正他是不相信自己和老大真衝突起來,老八會站自己的。送些賠禮,更多的是給康熙看。

太子穿完衣服就上學去了。然而即便主子一副不上心的樣子,底下人也得把事情辦漂亮了。

何公公親自帶人開了庫房,挑出那個華麗的雕花藥櫃,又收拾了金針、藥典等物。

這其中好些書還是前幾日太子聽說小八擅醫特意搜羅來看的。他本以為五歲小娃都能學會的東西,自小就被誇聰明非凡的自己應該也能輕鬆拿下。

顯然,太子低估了他的課業繁重程度,又高估了自己的意誌力。

那些醫書在被草草翻了幾回後就進庫房吃灰了。灰沒吃兩天就又被太監起了出來,當作賠禮被聲勢浩大地送到了延禧宮。

正是晨日初照,不用出門的惠妃愜意地用著早膳。

惠妃娘娘近日有一樁高興事——她堂弟納蘭性德自請往黑龍江前線為皇帝督軍。其實納蘭容若請求外放不是一年兩年了,隻是每次都被他爹給壓了下去。也說不好明珠是太溺愛孩子,還是迷之自信子孫不需要打拚,在自己的羽翼下就能平步青雲了。

如今明珠突然不阻止兒子往外走了,嗅覺靈敏的惠妃自然是從中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她這個叔父,恐怕在謀劃著退場了,隻等納蘭性德建功立業。

如此倒也好。惠妃在溫水裡淨手,拿白瓷調羹輕輕攪動銀耳羹。明珠自己識趣,也省卻一場內部乾戈。隻希望她那個傻兒子在明珠倒台後能夾起尾巴做人吧。

喝完銀耳羹,肚裡暖和了一些。惠妃又指了桌上的一籠小籠包,南方人的吃食,皮薄得能透出肉餡的顏色,一口咬下去全是鮮美的湯汁。此時再搭上點醬黃瓜和碧粳米熬的粥,嘶,那仿佛是吃儘了江南煙雨的味道。

惠妃的早飯量少,連湯水帶果品就六個碗碟,遠遠低於妃位能有的待遇。不過每一樣都是照著她的喜好精心烹製的,熱乎新鮮,葷素搭配,能吃得惠妃娘娘神清氣爽,滿腹舒坦。

然而今天,這份舒坦注定要被打擾。

毓慶宮何太監尖細尖細的聲音,刺破秋日清晨的安逸:“奉皇太子命,賜予八阿哥黃花梨鑲烏木藥櫃一麵、金針一套、醫書三冊。惠妃娘娘,您看,是不是讓八阿哥出來領個恩賞啊?”

惠妃的嘴角抽了一抽。她擱下喝到一半的碧色米粥,慢條斯理地擦嘴淨手,然後扶著大宮女的手走出房門。一來到外人跟前,惠妃就變了一張臉,隻見她笑盈盈地看著下巴要戳天上去的何太監,道:“哎呀,太子爺愛護手足,竟然還給小八這淘氣孩子送禮物。延禧宮上下都麵上有光,就謝過太子爺一番好意了。”

何公公臉上剛露出一絲倨傲的笑容,就聽惠妃話鋒一轉:“可惜公公來得不巧,小八半個時辰前就往禦藥房學醫去了。這是皇上吩咐過的,每日寅時起未時止,小八雖然愛偷懶,但也不敢抗旨啊。公公,您說是不是?”

何太監臉上的笑容一點點降下來,顯出冷酷的底色。“這些東西都是太子親自挑的。來之前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交到八阿哥手裡。雜家奉了太子的命,不敢稍有差池。既然八阿哥不在,那便告辭了。”他手一揮,抬高音量:“走,去禦藥房。”

何太監的手下應聲抬起藥櫃,不等人反應就已出了宮門。

這可把延禧宮一眾人氣得不輕。當即就有小太監朝門外吐了口唾沫。“呸,他是個什麼東西?敢當著惠主子的麵自稱‘雜家’。”

惠妃掃了個眼風過去:“現成的狗仗人勢的例子擺在眼前,我還以為你們能學謹慎呢,沒想到竟是要跟狗對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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