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七歲的夏天(1 / 2)

這是一年中最為酷熱的季節, 即便是放滿冰盆的暢春園正殿,也不過是讓穿著朝服正裝的大臣們稍稍喘口氣,不至於滿麵流油而已。然而此時此刻, 久違的寒意卻悄然爬上了殿內每個人的後背,讓他們仿佛置身於寒冬臘月之中。

哦, 或許有那麼幾個看不懂氣氛的鐵憨憨是例外。比如扔出這顆炸彈的禦史郭琇本人, 眼中全是對肅清宵小、還大清一個朗朗乾坤的期待。再比如索額圖的弟弟心裕和法保,就差搖旗呐喊起來了。

然而還不等這些傻大膽的開始火上澆油,嘩啦啦就開始有人跪下。也不知道誰是第一個跪下的,反正等大家反應過來的時候, 殿中已經跪下了三分之一,都是所謂的“明黨”成員。

緊接著,更多的臣子跪下了,超過了殿中人的一半。

沒辦法, 郭琇的那串名單太長了, 其中還有不少高士奇這樣的牆頭草。真要是全下獄, 政府機能都要癱瘓。皇上三思啊, 咱們還要對外打仗呢。

禦座上的康熙頭戴綴滿紅纓的金色朝冠, 掩藏在帽簷下的眼睛讓人看不清裡麵的情緒。皇帝的手已經不再失態地抓著龍椅了, 但那種風雨欲來的氣勢依舊盤旋在恢弘的正殿之內。

“明珠, 郭琇彈劾你。你怎麼說?”音量不高不低的一句問話卻帶起回聲, 可見室內是多麼寂靜。

大約上百道目光都聚集到了第一排的那個老人身上。其實納蘭明珠不過五十三歲,身體康健,精神矍鑠,但不知是不是這幾十年抗得壓力太多的緣故,兩鬢早早變白了。

他依舊是比大部分人要高的,即便是跪著, 也不見佝僂之態。尤其在後麵伏地仰視的人看來,納蘭明珠穿深藍色朝服的背影遙遠得不可捉摸。

紅寶石花翎的頂戴被明珠雙手托舉從頭上摘下,放在膝前,然後他就重重磕了下去。“臣已老朽昏聵,忝居高位而不能約束百官,實乃大罪。然幸遇聖主臨朝,則今日之禍,全憑上決,臣等無有二話。”

承認賣官結黨是不承認的,我明珠有罪,那也是不察之罪,沒管好底下的害群之馬。反正我老了,乾不動了,皇帝也大了,不需要老臣保護了,那現在就全聽皇上的。

這一番話術,不光將罪名的重點帶偏,跟康熙打了感情牌,最重要的是拿“無有二話”四個字穩住了朝上人心惶惶的眾人。都彆鬨,這事不是皇帝要搞我們,會解決的。

雖然麵上不顯,但就連明黨的政敵們都不得不承認,納蘭明珠這樣的老狐狸堪稱朝上的定海神針,麵對危機時的嗅覺、大局觀和應變力都登峰造極了。隻要不是皇帝自己要整明珠,那他大概是能全身而退的。

郭琇再鐵憨憨,也意識到了事情並沒有朝著他所預想的發展。小年輕臉漲得通紅,還想把話題扯回到賣官結黨上,但康熙已經發話了。

“既如此,革去明珠大學士之職,交宗人府圈禁。裕親王,你帶人調查此案。”

完全沒想到這麻煩差事會落自己頭上的老好人福全:……“嗻。”

明珠是郡主的額駙,交給宗人府勉強也算是沾邊吧。但皇帝不交給刑部和大理寺去辦,釋放的信號已經很明確了。家事家辦,大事化小。

赫舍裡家的幾兄弟差點沒氣死,當時還有人想跳出來抗議,然後就被索額圖一腳踢了回去。

這次大朝會就隨著納蘭明珠被帶走而落下帷幕。明黨眾人惶惶不安,頂著大太陽在退朝的人群中找勉強還能拿主意的人,比如大福晉的阿瑪科爾坤。

科爾坤在人群中壓低聲音道:“明相此前說過,待性德還朝,他老人家便辭去大學士一職。可是,可是,我沒聽說會鬨這麼一出啊。”

其他人看科爾坤也是一臉懵逼的樣子,不由著急道:“那這到底是不是索額圖那老賊使的壞?咱們也該有個反擊吧。”

“使什麼壞?”時任禮部侍郎的徐乾學厲聲喝道,“我可求幾位爺了,既然皇上接了此事,就彆添亂了。”

向來跟徐乾學不合的餘國柱直接跳起來:“徐乾學,你向來陰柔狡詐,怎麼如今做起好人來了?且郭琇是你學生,今日這事,莫不是你出賣了明相吧?”

徐乾學被指責,冷哼一聲:“我徐某人敢拿人頭發誓,沒有對不起明相和性德的提攜之恩。反倒是你們這些自詡忠心的蠢貨,明相這回若是不能太平,便是被你們的畫蛇添足害的。”說完這句狠話,徐乾學轉頭就走。講道理,如果不是納蘭性德讓他能看到這個黨派的希望,他真不願意跟某些隻會斂財拍馬的傻子為伍。

明黨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到底是對徐乾學智商的信任占了上風,於是漸漸散去。就算是平日裡上躥下跳的餘國柱,此時也提不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又最後罵了幾句徐乾學,憤憤地表示他一定要參索額圖一本。

不過呢,餘國柱剛回到家,還沒脫鞋呢,明珠的二兒子納蘭揆敘就上門了。

“還請餘大人安撫門人,勿要輕舉妄動。”

餘國柱大受打擊,難道真是徐乾學技高一籌嗎?他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個才十四歲就得封佐領的少年,哀哀地問:“這是明相的意思嗎?”

納蘭揆敘明顯經驗不足啊,支吾了半天才道:“是我額娘的意思,說我阿瑪好著呢。你們要是沒膽子,就窩著;有膽子,可以參我阿瑪造反。”

這最後半句他說得又快又輕,似乎也被嚇到了。

餘國柱:沒膽子沒膽子,匿了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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