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天裡, 小八爺莫名就跟西洋的醫學打起了交道。有一個盧依道時不時跑來三懷堂交流醫術不說,另一邊康熙也上起了法國傳教士的生理解剖課。
這皇帝爹聽人講醫學,彆的兄弟都可以不跟著聽, 漸漸有了神醫名氣的小八爺可以不聽嗎?
那必然不能的。
更過分的是, 康熙自個兒上解剖課不沾血腥,所有的操作都是兒子代勞,他老人家隻負責看。哎呦, 血管裡真的有瓣膜,哎呦,心臟真有四個室。哎呦,刺激神經真的能讓兔子抽腿。不錯不錯。
皇帝自覺又變得博學了一些, 每天都是走在好學的道路上。
小八爺:……算了,就當做是手術練習好了。雖然作為一個前世給人刮骨療傷的人,壓根兒不差這麼點練習,但學無止境嘛。
經過小八爺這些日子的觀察, 他發現法國來的白晉和張誠, 在專業水平上確實不及葡萄牙的盧依道。他們應該隻是自學過生理學, 有時候講解中還不免犯錯。有明察秋毫的小係統在身邊, 兩個傳教士的每一個口誤都難逃火眼金睛。
偶爾, 小八爺實在忍不住的時候, 也會跟白晉張誠爭論幾句。但是呢, 雖然這兩位知識水平一般,架不住他們會做人啊。認認真真討論,老老實實認錯,能把馬屁拍得康熙和小八爺都舒服。更加絕的是,他們不光正麵恭維小八爺的博學,回去後還在背後誇人, 真情實感,感動上帝。
“這才叫拿醫術當敲門磚呢。”盧依道聽說後冷笑,“我這才哪到哪。”
世上處處都是有鄙視鏈的,就像老太醫們鄙視盧依道初出茅廬就自誇博學,盧依道也鄙視茅廬都沒出就開始賣弄的法國人。法國人還狂拍他伯樂大人的馬屁,這是妥妥的搶飯碗啊!用心險惡,太卑鄙了!
“他們去講他們的數學不好嗎?為什麼還要跟醫生搶活呢?”反正“愚笨”的盧依道永遠不明白“聰明人”的想法,他隻會喪在牆角種蘑菇。
就算是靳輔預後良好的消息,也不能改變盧依道的喪。
康熙最終還是體諒靳輔的身體,令於成龍和陳潢代替他去河道上行走,靳輔本人暫時留京休養。京裡麵又飄起各種流言,一說是洋醫生從靳輔腦子裡挖出一塊拳頭大的肉瘤,一說小八爺親口斷定靳輔隻有三年陽壽了,不一而足。但不論哪一個流言裡,靳輔都很淒慘就是了。於是索額圖一黨難得放靳輔過了幾個月的清淨日子,老靳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一個春天,小八爺也漸漸從各種渠道了解到了傳教士內部的分歧來源。
最早來到中國的是葡萄牙耶穌會,因為最早向全世界伸出海上霸權魔爪的是西班牙和葡萄牙,而教皇在十五世紀的《托爾德西裡亞斯條約》中,將東亞地區劃分成了葡萄牙的傳教範圍。也因此傳教士們雖然國籍不同,但隻要是走到中國的,都聽從葡萄牙耶穌會的派遣,遵從葡萄牙保教權的權力,從明朝的利瑪竇到剛剛死去的南懷仁,無不如是。
然而最近這波來華的法國傳教士,也就是白晉、張誠這批人,背景卻有些微妙了。他們是直接由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從皇家科學院裡選拔組建的,與其說是聽從教皇和葡萄牙的傳教士,不如說是法國派遣的先鋒團。
徐日升等人一開始是被“耶穌會”這個頭銜給蒙蔽了,真將他們當“兄弟”看。然而從白晉等人幫助康熙和路易十四傳遞國書一事開始,徐日升就反應過來了,這些家夥是來夾帶私貨的。
而白晉和張誠兩人真的像滾刀肉一樣,一邊讚美著徐日升的提攜之恩,一邊搶占葡萄牙耶穌會士的機會,絲毫不手軟。他們本職工作是數學家,但隻要康熙表現出好奇,無論是天文、機械、醫學、外交、翻譯,他們都要參上一腳。偏他們無論什麼時候都“真誠”著呢,行事無可挑剔。
徐日升見多了大風大浪,還能忍下這口氣。但底下其他耶穌會士,可是惡心壞了。
表現得最明顯的就是盧依道,大馬路上見了法國人都要繞道走。
盧依道和白晉之間的矛盾,讓行事日漸成熟的八阿哥糾結猶豫了好久。胤禩知道自己因為行事大膽開明,又頗受皇帝寵愛,已經成了兩方傳教士的爭奪目標。但到底在他們中間偏向哪一方,他卻遲遲拿不定主意。
從本心出發,盧依道這種心思單純的人更招人同情,但他著實不是個適合朝堂鬥爭的材料啊。不,小盧同誌都不是適不適合朝堂鬥爭的問題了,他連基本的人際交往都勝任不了。
糾結不下的八阿哥終於還是去找了身體已經大好的良妃娘娘。
又是暮春時節,納蘭性德那淥水亭裡的合歡花一路飄飛,小八爺路過的時候衣擺上就粘了些花絲,一路帶著進了長春宮。於是良妃看向仿佛又長高一些的兒子的時候,便覺得有幾分春日的野趣。
胤祤剛喝完奶,在奶嬤嬤懷裡打奶嗝。昆昆小公主在學女紅,入門第一課是打絡子,然而小公主打一個結就發半小時呆,折騰了十天連第一個絡子都沒打完,教她女紅的嬤嬤先沒了脾氣。
良妃也不管她,畢竟按良妃的話說,做公主,會不會女紅詩書都是其次,會做人、會用人才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