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上京十分熱鬨。
一大早就瞧見各個城門外的亭子裡坐上了戶籍部的官員, 擺好筆墨紙硯,旁邊還有官府的兵士挑來的木箱,裡頭放著許多空白的木牌,雕刻畫像的木工畫師已經就位,靜靜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工作。
城內也是人聲鼎沸,許多店家關了自家的店, 大清早就同家裡的壯年過來, 蓄勢待發,準備一會兒搶人。
“周大哥?周大哥今日也出門了啊!難度周大哥店裡也缺人手?可我聽說前些日子, 您表侄一家前來投奔了?按理說, 您這人手不會不夠用啊!依我看啊,一會兒來的都是流民,誰也摸不清脾性,哪兒有家裡人用得放心呀?”
“嗬嗬,原來是羅賢弟。我這店大, 不比羅賢弟的小店, 多一兩個幫忙的就轉不開身。彆說我表侄子一家來幫忙, 就算再來個表侄子, 我這兒也缺人啊。既然羅賢弟你放心不下來流民品性,那不如打道回府去吧?”
“你!周達!彆以為今天你帶的人多, 就能挑走最好的!我告訴你, 我帶的人也不少!咱們走著瞧!”
兩個中年老頭子對視一眼,氣哄哄的彆過頭去,拉著自己帶來的家仆, 準備一會兒上去搶人。
天上京缺人手缺到工錢已經給的非常高了。
像給大族子弟宴席上送菜肴美酒這種事,擱在以前,那是不要錢也要搶破頭的好活計,但放到現在,大族必須出一筆不菲的工錢,才能叫酒樓派人送菜,若是太遠,即使加錢,酒樓也是不願意送的。
沒辦法,酒樓本身就人滿為患,恨不得一個人手當兩個人使,出去送一回宴,指不定要耽誤多少工夫,如今天上京做生意講究誠信和快速,像酒樓這種地方,服務不周到,上菜速度太慢,都會降低百姓對他們的印象,導致生意變差。
周達想起自己的表侄一家,心情變得不太好。他今天之所以過來搶人,是因為表侄子不好使喚。
表侄子原來住在孟國的林州,位於孟國國都東麵。
如今雖說長公主的忠州、清州與上霸還在孟國名下,但在百姓心中,長公主手下的地盤已經是另一個國家了,像如今忠州和國都那邊的人家都不太通婚,忠州和國都的百姓認為,若是通婚,就算是兩國通婚,對百姓來說,不是好事。
周達這個表侄子,原本在林州一大族門下做門客,讀過書,雖是寒門出身,上數幾代卻也來曆非凡,因此這個表侄子和周達往昔並不常來往。
想想也是,周達搖搖頭,他什麼出身?他父親祖上是殺豬的,這一脈幾代行商,好幾個國家來回竄,居無定所,哪兒比得上人家祖上出入朝堂來的光鮮?
周達想到這兒,更覺嘲諷。他不怪表侄子成日裡沒好臉。
這世道變化無常,風水輪流轉,林州內民怨四起,表侄子投身的大族自身難保,害得表侄子身無分文跑到天上京來投靠他,仰他鼻息過活,若他也經曆一番這種糟心事,他估計會天天哭幾聲,散發心底的陰鬱之氣。
周達想的開,他這個表侄子好歹讀過書,長公主最是看重人才,如今這世道,讀過書的都是人才,隻要他表侄子安下心好好生活,很容易就能站穩腳跟,屆時他們兩家便能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互不相乾了。
現在幫表侄子,不過是看在兩人身上微薄的血緣。
周達又覺得好笑,他一個無奸不商的商人,怎麼還有這樣的好心腸呢?要說日子真是過得越來越好了,他都有心思幫彆人了。
很快,天色大亮,將近正午了,大路的另一頭,出現了長長的隊伍。
走在最前頭的是一身銀甲紅披風的小將,天上京的百姓認識他,他叫蔣文,是大將軍蔣震的族弟,同時也是天上京的城管將軍,負責天上京的守衛。
在他身後,是浩浩蕩蕩的大軍,等大軍近來才看到,這大軍之中,多得是衣衫襤褸的流民,且大多數是老弱婦孺,少有幾個麵黃肌瘦的男人摻在其中。
“娘,我害怕。”
流民之中,一個孩童拽著身邊的婦人衣角,他叫大娃,今年七歲了。他的頭很大,骨架如乾柴般瘦小,說是五歲,也是有人信的。
大娃滿是畏懼的看著立在遠處高聳的城牆。在他的記憶中,這樣的城是不能靠近的,會有人揮舞兵器將他們趕出來。鄰居家的哥哥曾經因為靠的太近,被尖銳的長木倉指著,後來走丟了。
“沒事,這裡是天上京,不是呂國。”婦人強裝著鎮定,安慰孩子,同時她滿眼畏懼的看著前頭高頭大馬上的小將軍,心底又不自覺的生出一絲希望。
這幾個月,她過的很不好。
不,是自打她生下來,就沒有過過好日子。
婦人叫元娘,出身普通的佃農人家,家裡幫大族耕種著幾十畝田地,靠著微薄的糧食養活一家子。她原本有三個兄弟,四個姐妹,如今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後來璜河發洪,第一次發洪時,元娘嫁人兩年,孩子兩歲了,那時日子過得很不好,她身子弱,生下大娃後,一直沒法懷孕,或許這是老天爺對她的恩賜,她沒有經曆喪子之痛。
那次發洪,元娘男人家裡租來的田地被淹了大半,大族的老爺將元娘丈夫抓走做了家奴,本想將元娘也抓走,賣到說不得的地方去,但因為有原相的公子下來,抓了一批貪官汙吏,大族害怕出事,放了元娘一馬。
元娘那時就以為,自己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