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事(2 / 2)

她說至此處,忽地想起今年正月初一,隨裴氏同宗去往雍王府賀歲,正在府內花園中,與一眾親友和王府女眷宴飲賞梅時,忽地撲啦啦幾隻白鵝揚翅飛闖入宴,她與參宴眾人俱驚怔抬首,一同望見了一個十七八歲、袍發淩亂的少公子,手抓著一根枯樹枝,同一群白鵝認真打架的古怪場景。

匆匆趕來的王府侍仆,說是二公子未和其他公子一道隨雍王殿下赴元日朝會,而是獨自跑進了府裡的廚房,將那些待宰入菜的群鵝放出柵欄,與之嬉戲,卻玩著玩著,也不知怎麼惹惱了那群禽畜,呼啦啦一群白鵝直追著二公子嘶咬,仆役們追趕不及,而二公子就近撿了根樹枝,邊打邊退,就這麼同群鵝打到這處梅林來了。

原先綺美的歡宴,被四處撲騰的白鵝攪得碗倒碟翻,園中如雲似霞的重疊梅枝,也被撲落得花枝搖亂、落紅紛飛,但,姑姑正如傳言所說,最是寵愛二公子,不僅半點沒有責怪她的“癡兒”,還關心地將他拉至身邊,為他整理蓬亂的頭發、鬆垮的衣袍,細看他可有被白鵝啄傷,又讓府內仆從將那些白鵝通通拔毛宰了,一個不留,選出其中肉質最為肥美的,為二公子做呈他喜愛的醬悶鵝吃。

姑姑此舉,是像哄小孩兒般幫二公子解心頭之恨,但二公子卻攔著不讓宰吃,道他與眾鵝尚未分出勝負,那道醬悶鵝,留待他打贏眾鵝、五月十三過壽誕時再與眾人一起慶祝享用。

說著還緊攥起拳頭,目光炯炯道:“兒定能在五月十三前,打贏這些白毛畜牲!”

一名十七八歲、生得高大勁健的少公子,說話做事卻如三歲小兒一般,二公子這樣行止言語,自是引得眾人心中暗暗發笑,卻又因姑姑在場之故不敢笑出,忍得辛苦,而她心中禁不住浮起笑意的同時,忽地想起,五月十三,正也是觀音妹妹的生辰,她為這巧合微微怔住,偏被眼尖的姑姑望見,問她道:“怎麼了?”

她聽姑姑嗓音微冷,生怕姑姑認為她是在嘲笑二公子,連忙解釋道:“我是忽地想起夫家妹妹也是五月十三這日生辰,真是巧了。”

旁便有族內女眷問道:“你說的可是容徳甚美的蕭家大姑娘,抓周時萬物不取,偏將供在家中觀音像玉淨瓶裡的楊柳枝,緊緊抓攥在手中,從而被取名為‘觀音’的那位小姐?”

她知觀音妹妹幼時這樁奇事在外有所流傳,含笑點頭道是,僅此而已,當時旁人並沒再問什麼,她也沒再說什麼,姑姑直至宴終也未再提及此事,更沒有留下她細問觀音之事,觀音妹妹現下這樁火坑婚事,應與她那日那句話,沒有什麼乾係吧……

……真的毫無關係嗎?

裴明姝原本篤定自己清白,可這樣反複一想,也不由懷疑起來,若真是她那句提及觀音生辰的話,令姑姑動了納觀音為兒媳的心思,那……那她豈不是……

儘管事情真相不明,但裴明姝因自我懷疑越發灼心,原本因委屈泛紅的眼眶,一下子急悔得簌簌掉下來淚來。

蕭羅什與妻子成親近兩載,平日裡有時話說急了,夫妻間紅臉拌幾句嘴也是常有的事,還從未見她這樣被他說哭過,一時倒看怔住了,想要張口為先前之言道歉,可妹妹的婚事像座沉重的大山,堵在他的心口,令他僵著唇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反是蕭道宣見兒子兒媳不睦,勸和地說了一句,“我們蕭家雖不勢盛,但也並不是小門小戶,觀音早有聲名在外,許是先前就已傳到了雍王妃耳中……”

他一語未儘,就聽長久沉默的妻子低促地冷笑一聲,蕭道宣轉首看去,見妻子泠泠望著他道:“這聲名也是需經營的,觀音生來性子沉靜,極少外出宴遊,不是安居閨中,就是入寺禮佛,難為你這做父親的,令蕭家長女‘容徳甚美’芳名廣傳,如今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攀上了雍王府這座大山,可是遂你心意了?”

蕭道宣望著容如冷霜的妻子,嘴唇無聲地翕張了兩下,終又緊闔,未辯一字,卻也沒有否定。

蕭羅什本一為妹妹婚事焦心,二為妻子落淚心亂,又見多年來關係僵冷的雙親如此,真真是身心疲乏至極,無力再如從前那般巧言斡旋父母親之間的關係,滯足僵立,沉默不語,偌大的青蓮居前室,一時氣氛僵凝,直如一潭死水,溺得人幾要喘不過氣來。

一直安靜站在母親身後的次女蕭妙蓮,自驚聞姐姐要嫁與宇文二公子,淚花兒就一直在眼裡打轉兒,此時見阿兄憂頹沉默,阿嫂無聲啜泣,多年來關係冷淡的父親母親麵色嚴寒,家人如此不睦而阿姐的婚事,又無可回旋的餘地,一顆本就驚淒悲傷的心,更是揪絞得難受。

她默默走背過身去,行向通往內室的垂簾,抬手搴簾,悄看阿姐情狀,見應聽得前室爭執之聲的阿姐,並非如常調箜篌、閱詩書,而是寂寂無聲地跪坐在窗下,微微仰首,漫望著窗外紅梅白雪。

紛茫的飛雪覆得天地銀白,似也揚揚落積在阿姐的眸底,覆得一片空茫,不見天光,蕭妙蓮望著這樣的阿姐,心中強抑的酸楚驟然間全往上湧,隱忍多時的淚水,一瞬間全數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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