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如此想著,迎著夫人詢問的目光,硬著頭皮,先撿相對沒那麼驚世駭俗的日常之事,講與夫人聽道:“……公子在家時,喜歡和九公子一起玩耍,喜歡……和鵝比武,喜歡爬樹舉重物,喜歡在庭院裡蹦蹦跳跳,出門時,既愛在神都城大街小巷閒逛,也愛去郊野,爬山遊水,騎馬騎驢騎牛,平日裡有時候,公子還愛唱歌跳舞,甚至學女子塗脂抹粉,披紗挽帛……”
忐忑說了一陣的沉璧,見夫人聽了,神色並沒什麼特彆波動,似沒受到什麼驚嚇,心中暗鬆了口氣的同時,也不敢十分大意,將公子曾經做過的幾件更為駭俗之事,咽在心底,隻道夜已深,勸夫人早些回房歇息。
蕭觀音人回寢房時,見窗下無人,宇文泓已上榻安睡,她看了會兒那隻勉強能看出個鵝形的小木雕,走至榻邊坐了,低下身去,探看宇文泓的麵龐。
數日下來,他麵上紅疹已淡了不少,想來堅持不抓撓,再過幾日,應就好了,蕭觀音如是想著,宇文泓的疹病,也正如她所料,等到新婦回門那日,基本消退下去了。
但,紅疹消下去了,底下左一道右一道的新舊細傷痕,卻都顯露了出來,據沉璧說,這些細傷痕,有一半,是因為宇文泓曾不慎跌入荊棘叢中得來,原本好好塗藥,假以時日,這些細傷能消乾淨,但宇文泓總不肯好好治,每天抓來撓去的同時,又總這裡磕磕,那裡絆絆,舊傷添新傷,遂一張臉,一年到頭,都看不到無傷的時候。
臨出門前,蕭觀音原想勸他塗些藥,但宇文泓一見藥膏,就一溜煙地跑出門去了,沉璧在旁苦笑著道:“公子不喜歡臉上黏糊糊的感覺,成親之前,麵上出疹,還是王爺硬逼著公子塗藥,才抹了些上去了,沒有王爺的命令,公子斷不肯塗的。”
既不喜歡塗,那就罷了,細痕與紅疹不同,並不會令人瘙癢難忍、身體不適,長在臉上與不在臉上,也沒有多大區彆,宇文泓既不在乎,心中無痕,那便無痕。
蕭觀音也不強求,攜侍離開王府,登上馬車,準備回家,原本這在計劃之中,但等承安揚鞭,車輪轆轆駛上了都城大街,宇文泓卻又生了新的心思,說他與人約好了要相見,白日得去赴約。
原本回門,是在娘家用完午膳即返,蕭觀音聽他這樣說,便問可否晚膳在蕭家用,並留宿一夜,宇文泓點頭,她也就依了他,隨他先去見那位相約的友人。
但,夫人依了,承安卻是一頭霧水,不知公子約了什麼友人,車馬要往哪裡去,他木木愣愣地問公子,換來了公子抬手一記爆栗,“傻乎乎的”,公子這樣說他,從他手中拿過了驅馬的韁繩,親自駕車,載著夫人直出了京城,往城郊村落去。
等到車馬駛入了一處靠山臨水的村莊,停在了一戶茅簷低矮的農戶前,承安望見那農戶院中有座石磨,忽地想起,這是公子曾經砸過雞蛋、轉過石磨的那戶人家。
而那戶人家的家主常春,聽見門外動靜出來,望見來人,登時嚇得腿肚子直顫。
去年冬天,家中莫名其妙進來一人,摔爛了一籃雞蛋,還沒錢賠,他家境清貧,那籃雞蛋本是攢了給孩子補身體的,一下子全摔沒了,自然不能吃這啞巴虧,看那人身體健壯,好像挺有力氣,便讓他幫做些農活抵債,不然不許走脫。
結果那人在院中轉石磨磨豆子到天黑時,忽然來了一隊士兵執火包圍了這裡,那陣仗,他現在想起來都膽顫,當時知道那人竟是宇文二公子的他,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賠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好在領行的世子殿下,正如傳言性情寬仁,沒有怪罪他和他的家人,隻是宇文二公子臨走之前,在烈烈火光中,對他笑露一口白牙道:“我還會回來的!”
……回來……報複嗎?
從去冬不安到今春的常春,見宇文二公子真回來了,內心恐懼如潮水將他淹沒,讓他本人驚愣地連行禮忘了,他這廂嚇得再次魂飛離體、呆若木雞,而從屋中走出來的小女兒阿秀,年幼不知事,見宇文二公子回來了,還很高興,“傻哥哥回來了!”
笑呼著跑近前歡迎的女童阿秀,見漂亮的大馬車上,又下來一人,瞧著美麗極了,癡癡地仰首問道:“你是誰啊?”
“我是蕭觀音。”
“觀音?”阿秀歪頭問道,“是觀世音娘娘的‘觀音’嗎?”
蕭觀音含笑點了點頭,而阿秀純真清澈的雙眸,一下子更明亮了,高興地回身朝爹爹嚷道:“爹爹,爹爹,傻哥哥帶觀音娘娘來我們家了!”
阿娘說過,觀音娘娘是救苦救難的,觀音娘娘來了,是不是哥哥的病,很快就會好了,高興極了的阿秀,歡快地拍起手來,繞著“觀音娘娘”,唱起了阿娘教她的佛歌:
“觀世音,南無佛,
與佛有因,與佛有緣,
佛法僧緣,常樂我淨。
朝念觀世音,暮念觀世音,
念念從心起,念念不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