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泓一怔後道:“那行,你第二。”
對箜篌這種樂器,半點不通的宇文泓,真不知這天下箜篌技藝如何排名,他怕她再同他較真起“二、三、四”來,說罷就站起身道:“你平時彈箜篌都有人焚香的,我去給你焚個香,等香飄起來了,這氛圍弄起來了,你就能彈得同平時一樣了。”
他說著,走至房間另一側的百寶架前,啟開貯香匣,夾取了一小塊蘇合香餅,加燃紅炭,置於室內一隻錯金銀博山薰爐中。
當炭火漸熱,灼得縷縷香氛,從爐頂山形鏤空緩緩逸出時,清亮的箜篌樂聲,在幽靜的室內,輕輕響起,宇文泓回頭看去,見她十指纖纖,揉觸上那二十三道箜篌樂弦。
起先還有幾分醉中的茫然滯澀,但漸漸,醉意不再凝堵她的指下樂音,而是讓逐漸流暢起來的箜篌樂聲,比之平日,更加無拘無束,隨心無羈,如道道行雲流水,從她指尖自在流出,縈繞得一室清音繞梁,恍若置身在深山林澗之中,上有明月相照,耳聽清泉石流。
清越空靈的琳琅仙音中,宇文泓托捧著薰爐,走回盤坐,將那隻薰著蘇合的香爐,放在箜篌一旁。
既為夫妻,同居一室,他之前自然是有聽她彈過箜篌,但往往都是她在一邊自在輕彈,而他在另一邊,手中刻削著木雕,心中盤算著諸事,隻當耳邊有聲在響,從沒真正認真聽過,這還是成親以來,頭一次心無旁騖地傾聽,在這世人皆眠的幽靜春夜裡,與她同醒,相對而坐,似這世間,隻有他們二人,潺如清泉的箜篌樂音,便是整個天地,流淌縈繞在他們身邊。
他看著她,而她似已完全沉醉於十指下的樂音,注意不到身前不遠坐了一人,也注意不到任何其他,眼中所見、心中所念,都唯有身前箜篌而已,將烈藥醇酒的餘性,儘付於十指之下,縱情彈撥拂揉。
嫋嫋蘇合香氣,自博山爐鏤空山巒緩緩逸升,漸繚繞縈散,有如仙霧,箜篌檀木上繪飾的飛天雲花等紋,似都在這香氣仙霧裡,變得鮮活,眼前若有雲氣飄流、香花紛落,飛天在琳琅仙樂中,翩然起舞,飄曳霓裳,而他,眸光越透過婀娜曼舞與浮流香雲,在這清幽的春夜裡,無聲地落在她的身上,自相見以來第一次,不帶任何暗中審視。
他凝看著她,明明近在咫尺,卻如隔雲端,看不分明,心神因此恍惚迷離之時,忽見她素手一拂樂弦,一陣轉調的清泠箜篌之聲,似瓊玉碎擊、雪山泉流,錚然響起,令他心神忽地一凜,脊背跟著一酥,似有一股電流,緊貼著脊椎,隨之而下。
這股細密的酥麻感,終於消退乾淨時,服過清心定神丸的她,也在這一曲清越的箜篌樂中,以酣暢淋漓的彈奏,將大半身心燥亂消耗殆儘,心裡的“塵埃”,清了不少,但令人迷糊昏沉的酒意,還似嫋逸的蘇合香氣,絲縷般地纏繞著她。
宇文泓看蕭觀音雙手無力地從樂弦處慢慢落下,人慵軟地靠上箜篌,似就要這般依抱著箜篌睡了,開口勸道:“盥洗上榻睡吧。”
無人理他,宇文泓喚了幾聲“娘子”都得不來絲毫回應,靜了靜,微提高聲調,喚嚷了一聲:“蕭觀音!”
她對這樣的喚法有了反應,睜開倦沉的雙眸,輕輕地道:“沒有人這般喚我……”盛滿醉意的眸子,蘊滿疑惑,她看向他問,“……你是誰?”
宇文泓默了默道:“你的夫君。”
她聞言輕笑,像聽到了一句極荒誕的玩笑話,“我沒有夫君”,她看著他,唇際是淺淺的笑意,“我沒有成親,也不會成親的”,雙眸依舊是柔靜地望著他,一眼看穿了他的“謊言”,也並不責備,隻想知道他為何如此“誆”她。
宇文泓這些年來每日每夜都在誆人,但此時此刻,還真真沒有,隻這唯一沒有的一次,對麵女子,卻認定他是在扯謊……
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宇文泓沉默片刻,望著她道:“你成親了。”
或因他講實話的神色太過真實,對麵淺淺笑著的女子,漸斂了麵上笑意,轉為驚詫,人也震驚地坐直身體,在暈醉中艱難地思考許久,烏眸因驚圓睜,懵怔如小鹿地看著他問:“……我……真的成親了?”
宇文泓點頭,而暈醉的蕭觀音,眼前有些朦朦朧朧,心裡頭完全迷迷糊糊,關於成親,一時隻想到哥哥希望她嫁給玉郎表哥一事,望著對麵的“夫君”,驚疑地喚道:“……玉……玉郎表哥……”
宇文泓眼角一抽,又聽她關切問道:“玉郎表哥,你的臉怎麼傷成這樣了?”
她略近前來,嗓音憂急不解,“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