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在漆幾幾麵的指尖微動,可眼前對望的,卻仍是那樣一雙不染纖塵的琉璃靜眸,就似在西苑圍場的深林裡,他第一次意識到她與彆不同,不僅僅是“好顏色”三字,還有那樣一雙乾淨無瑕的雙眸,那樣一顆澄若琉璃之心,他前所未見,那一刻望著她沐在林陽之下,眸若琉璃,衣披霜月,周身如攏光輝,隱似仙人,心中所浮起驚歎與悸動,至今,仍是記憶猶新。
每一分與她有關的事,從成親夜初見開始,現實,抑或幻夢,他都記得清清楚楚,而她,是真的半點記不起澹月榭醉酒之事,隔幾而坐,靜靜地望著他,等著他這個“心懷不軌”的夫兄,為她釋惑。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心存試探,可微動的指尖,終究在猶豫的輕點幾麵數次後,克製下來,沒有探前分毫,而是再次拿起手邊的水晶杯,送至唇邊,宇文清飲了半口甜漿,含笑轉看向後窗道:“既回來了,為何不進屋裡來,站在外麵曬太陽,不嫌熱的慌嗎?”
“不進來”,站在窗外的宇文二公子,冷聲冷氣道,“一進來,就有大夫拿針紮我!”
蕭觀音這才看到窗外站得像根棒槌的宇文泓,她見他比平日回來要早上許多,且說到“大夫紮針”,想是在外站聽了有一陣兒了,心中驚訝地起身迎前道:“快進來吧,小心在外熱出病來。”
見宇文泓麵上有汗的蕭觀音,順手抽出袖中帕子,為他擦拭,仍坐幾旁的宇文清,邊望著蕭觀音這動作,邊笑對宇文泓道:“進來吧二弟,屋裡沒有大夫。”
他的二弟仍是氣鼓鼓的,“現在沒有,以後也有!”
宇文清淡道:“人生病了,就要找大夫看,看了,病就好了,怕什麼呢。”
站在窗外的宇文二公子,氣氣地望著他道,“我沒有病,不需要看大夫,大哥才要看大夫呢!”
宇文清也不著惱,等聽他這二弟的下文,宇文二公子直直望著他的大哥道:“我今天出去玩時,看到有戶人家說,成婚三年都沒有孩子,大概是身體有病,該找大夫看看了”,說著掰手指替宇文清“一二三”地數了起來,憂慮的嗓音十分響亮,“大哥,你已經成親四年!年了!!”
蕭觀音給宇文泓擦汗的手,微頓了頓,輕嗔看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說,幾旁的宇文清,聞言眉梢微抖,倒也沒就此說什麼,隻是放下杯子,站起身來道:“現在屋裡沒大夫,但你再不進來,我就把府裡的大夫都喊過來了。”
宇文泓麻溜地跳窗進來了。
宇文清走至他這弟弟身前,語氣是兄長式的無奈,“又去哪裡玩了呢?怎麼連人家的家事都聽來了?”
說著含笑看向蕭觀音,“說來弟妹彆笑話,我之前擔心二弟成日出去瘋玩,會有危險,有試著派人跟護,可我這二弟,竄玩起來,就跟猴兒似的,跟的人眼一眨,就不知道他跑哪裡去了,我派的人隨護不了,好在他二弟他自有福佑,迄今沒出過什麼事。”
因宇文泓每天離開前,並不會向她告知行蹤,蕭觀音也不知宇文泓每日都去了哪裡,隻能通過他回來時的樣子判斷,如頭上落有草葉,應是去了某片郊外密林,衣裳濕濕的,應是去河溪玩水了,身上若沾了白毛,園子裡大抵又要多一隻鵝,指尖若有胡餅的香氣,那宇文泓,大概是曾在市井街巷裡打轉,吃喝玩樂。
此刻,她見宇文泓發間沾有草屑,指甲微微呈淡綠色,像是掐過樹葉菜蔬一類,想他大概又去鄉郊玩了,看他不僅麵容曬得紅紅的,唇都有點乾了,讓侍女打水送來,勸他淨麵洗手後,又親自給他倒了一杯桃漿,讓他飲下,潤潤嗓子。
宇文泓接過喝了兩口桃漿,像是想起什麼,放下杯子,從袖中掏出幾顆黃澄澄的杏子,遞予蕭觀音道:“這是阿秀托我帶給你的。”
在旁看著的宇文清,見狀笑了一聲,“這是投之以桃,報之以杏了”,又問道,“阿秀是誰?”
宇文泓道:“是阿和的妹妹,常春的女兒。”
這答了與沒答一樣,宇文清含惑看向蕭觀音,蕭觀音為他解釋道:“是之前夫君曾推過石磨的那戶人家,那家人的小女兒,名叫阿秀。”
這樣一說,宇文清就有印象了,他這人記性本就不錯,因宇文泓和蕭觀音這一提,立想起之前屬下彙報過的二弟行蹤裡,曾提及二弟與蕭觀音!音,再次去過那戶人家,在那裡玩了大半日後,最後帶了一隻黑狗回來。
宇文清眸光掠看過那隻在旁啃球玩耍的黑狗,又聽蕭觀音問宇文泓道:“阿和的病好了嗎?”
“好了,全好了”,宇文泓點點頭道,“他們說,等秋天到了,穀物豐收時,想用新米招待我們用飯,說那時候山野時令菜蔬,滋味很好,托我問你,到時候肯不肯賞臉去呢。”
蕭觀音含笑應下,“好啊”,又讓侍女端捧新汲的井水來,邊將那幾顆杏子置入盆中洗湃,邊頗有興致地,問宇文泓,阿秀一家近況。
就似她的樂聲,清和澹靜,真似仙音琳琅,沒有絲毫凡俗之氣,宇文清在旁靜聽他二人說話一陣,開口問道:“之前我過來時,聽到弟妹在室內彈箜篌,聽曲調,好像是南雍青夫人的《相思引》,可前半闕我聽得耳熟,後麵卻從沒聽過,可是那失傳的下半闕,正為弟妹所得?”
蕭觀音大感不好意思道:“後麵是我自己試續的曲調,叫大哥見笑了,我樂藝平平,遠不敢和青夫人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