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番外6(1 / 2)

女子有孕都是這般,因這一句, 宇文泓想起了當年母親身在敵營之時, 那時的母親, 以被俘之身, 受辱困在敵營, 處境已極艱險, 腹中卻還有他, 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高門千金, 到躬身屈膝、為奴為婢,身處艱險困境中的母親,身邊沒有侍女細心照料孕事, 在因他這個腹中孩兒身體難受時, 是如何艱難忍受, 又是如何竭儘全力保全他到生產之時……

……都說女子生產,是在鬼門關前走一遭,想來敵營中人, 無那可能為母親安排產婆等,母親一個人, 在無人照料的情況下,如何忍受痛苦、將他生下, 又是如何在敵人虎視眈眈下, 竭力保護他這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 讓他活著等到了救援……

從前, 宇文泓意識不到孕事之艱, 如今親眼看到妻子蕭觀音,每日因孕事受累,再回想起母親當年,仿似親眼目睹了母親從前種種艱辛,心也不由放軟了些,他於窗外靜望著殿內的母親,見她神思恍惚,如遊魂般,喃喃自語地在殿內漫走著,目光飄忽,眼前有橫幾相攔,也似看不見,腳下為之一絆,因此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目見母親摔倒的那一刻,宇文泓下意識現身衝入殿內、扶起了母親,他此舉,全是當下本能,儘管這麼多年來,與母親之間關係扭曲,橫亙著太多的厭恨不甘,但在此時,在想起母親當年如何懷生他時,近日來頗為心軟的宇文泓,還是下意識念起了作為人子的身份,去攙扶自己的生身母親,但這一攙扶,在母親看清他是他人時,立換來了仇視的目光,母親幾是拚儘全身力氣地硬推開了他,原先神思恍惚的麵龐,也變得冷硬起來,如看到不共戴天的仇敵一般,眸中蘊滿了痛恨與戒備,身體緊繃如弓弦,似在下一刻,就能惡狠狠地撲掐過來,掐上他的脖頸,意圖令他窒息而死。

“……你來做什麼?”一字字冰冷如鐵石,冷硬地砸向對麵之人,含著暗恨與譏諷的,不帶半點溫度。

心頭生出的那一點溫情,被這仇視的目光與冰冷的話語,一分分地逼藏在心間,宇文泓慢將先前攙扶的手,緩負在身後,挺直身體,望著對麵的生母道:“……我隻是來告訴你,觀音懷孕了,你……就快做祖母了……”

“觀音……叫得真是親熱”,冷冷嗤笑的嗓音,起先似在嘲人,漸又似在自嘲,“當初,我給你安排這場婚事,不過一是要讓衛紫蘭痛不欲生,二是要你父王真正厭憎你……”

“我知母親為我安排這場婚事,絕無好意”,宇文泓道出此語的嗓音,平平靜靜,眸光亦是平靜,目望著對麵的裴太後道,“但我感謝母親,在此事上,我對母親的安排,萬分感謝,願為這份感謝,原諒母親其他……”

“……原諒?”像是被這兩個字進一步激怒了,裴太後眸中如焚烈焰,恨不能燒穿對麵之人,“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原諒?!你同你父王一樣,都是沒有良心的!!我為你們付出了那麼多,可你們回報了我什麼?一個給我恥辱,一個給我背叛!!”

當年一意孤行地放下所有,嫁給尚是寒微之身的丈夫宇文燾,願為他付出己身一切,可在婚後方知,丈夫宇文燾隻為借她家勢,心中實則暗暗另愛他人,多年來對那人念念不忘,不管是處境艱險,還是萬人之上、權勢滔天之時,都從未將那份情意放下一分半分,儘管後來丈夫予了她,他所承諾的榮光與權貴,但這這件事,一直是裴太後心中的隱刺,多年來也無法放下一分半分,言及背叛,她情緒更加激動,一句句,一聲聲,厲聲控訴那已病逝多年的亡夫宇文燾。

若非多年來宇文燾暗中相護,衛紫蘭及蕭家等,豈能安生,原本宇文燾一死,裴太後無人約束,也可一解多年怨氣,但偏偏自己的親生兒子宇文泓,又為一個蕭觀音,護著他的嶽母等人,原本當年安排那場婚事,是為一石二鳥,結果到頭來卻壞了自己的事,讓她對深恨之人奈何不得,如今,那蕭觀音還死而複生,他們一大家子和和美美、萬人之上,而她卻失去了最心愛的兒子,被關在這裡,成了個手無權柄、失去自由的傀儡太後,裴太後對此,怎會不越想越怒,越想越恨!

再怒再恨,也是無力回天,隻能終日浸在怨悔之中,在怨恨的苦汁中,已煎熬多年的裴太後,再見宇文泓,豈有不泄恨之理,唇齒間,皆是浸滿毒汁的怨恨之語,雙眸亦是陰霾洶湧,裴太後恨聲如刃,“要不是他暗地裡護著,衛紫蘭早是死人一個,還有你”,她瞪視著身前不不遠的宇文泓,眸光如寒劍逼視,“我到現在都不明白,渢兒比你好上千倍萬倍,為什麼你父王就隻看得到你,你有什麼值得你父王可偏愛的,偏就隻關注你,偏就對你寄予厚望,護你多年,若你父王能早將你這癡人拋之腦後,你豈能在我眼皮底下礙眼多年……”

從前長久以來,宇文泓也以為父王對他唯有“失望”二字,但在父王因病臨終之時,才隱隱發現,似乎不是他所以為的那般,對曾經癡傻平庸的二兒子,父王似不是他所以為的單純厭憎,不是覺得丟人現眼,而似有恨鐵不成鋼之感,在父王臨終的病榻前,與父王的最後一次交談時,他那時已因得大夫“醫治”,而不再癡傻,隻是雖不癡傻,依然處處平庸,對這麼一個兒子,在將撒手人寰前、單獨召見他時,父王沉默凝望他許久,沒有同他講什麼軍國大事,也沒有對他個人有什麼訓斥教導,隻是淡淡講了他自己一件少時的舊事。

父王說他在少年勢微之時,一次曾受軍中大族子弟羞辱,為忍一時,等待來日,父王當時選擇了裝聾作啞、卑躬屈膝,言罷此事後,父王淡淡地靜望著他,並沒繼續再說什麼,似是在等待他這個兒子,同他說些什麼,但多年來與父王的距離,以及心中的高度謹慎,讓他選擇了沉默,父王也未逼問他什麼,隻是輕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與父王此世的最後一次相見,便是在這樣的沉默中,落下了帷幕,父王離世之後,他回想過去種種,心中感念萬千,對自己過去所堅定以為的事,也不由動搖起來,但事實究竟如何,因父子之間最後一次交心的機會,已經逝去,無法再探解,也許等他有一天成為人父,學著做一個父親後,方能慢慢明白。

……隻是,父王他,真的是他的父親嗎?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