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梅蘭(閻肇發現周雪琴和呂靖宇把...)(2 / 2)

彆的包工頭搭工棚都是破布爛氈,陳美蘭這工棚是羊氈的,外麵還有一層紅白色大編織布,雨雪天氣,裡麵生了爐子,太熱,陳德功直接光著膀子。

周巧芳跟周母關係好的時候不見美蘭,但隻要周母打罵她幾回,把她從家裡趕出來,她就願意見美蘭了。

她正在烤饃,燉熱罐罐茶,洗了茶杯遞給陳美蘭一杯剛熬出來的苦茶,特意在裡麵加了一大塊冰糖,這才說:“你給李光明一月兩塊吧,你大哥還悄悄貼他一塊錢,一個月就是三十塊錢,那是三個娃一學期的學費。美蘭,你倒沒事,但你大哥這樣倒貼工錢,不早晚得把家貼進去。”

“周巧芳,李光明缺錢,你缺錢嗎?”陳德功反問。

周巧芳剛想跳起來,陳德功立刻說:“不想乾就滾,滾回你娘家那個豬窩裡去。”

大嫂深吸了口氣,嗚嗚咽咽的哭了,周雪琴回來這趟,給了周母好多錢,周母拿她和周雪琴一比較,直接把她臭罵出門了,她哪還好意思回去。

但雖說大嫂也沒理,工錢的事卻是大哥不對。

陳美蘭於是說:“大哥,大工三塊,小工兩塊,這是定好的價格,我當初說過,給李光明兩塊就是兩塊,你不能給他三塊。”

“他可憐呐。”陳德功說。

周巧芳想張嘴,陳美蘭製止了:“跟他一樣可憐的人多得是,哥,咱不是在搞慈善,而且你給他三塊,他隻能乾小工的活,大工們知道了會鬨騰著漲價,漲了也行,咱們就算一個大工漲一塊,還有利潤,但你叫彆的包工頭知道了會怎麼對付咱們,咱這是在擾亂市場價格,你懂不懂?”

“對對,美蘭說得對。”周巧芳說:“這幾天我見了一個有文化,有經驗,原來乾過包工頭的人,人家也是這麼說的。”

陳德功給兩個女人批評著,悶了會兒,說:“那我跟他說吧。”

“你啊,死腦筋。對了美蘭,我給閻肇做了一雙鞋,你給他帶回去穿?”周巧芳說。

願意給閻肇做鞋,顯然,大嫂被周母傷的夠徹底。

很多事情看破不說破,陳美蘭接過了鞋子:“謝謝大嫂。”

“美蘭,咱們隔壁村的呂家莊有個包工頭,人家包工就包得特彆好,一是會壓,會扣工人的工資,二是特彆會搞關係,前幾年工程少,他沒賺到啥錢,但現在人家重新做工程了,好多老關係都能用起來,聽說在跑東方集團的一個家屬樓,跑下來就是二十萬的工程,再看看你大哥,一點出息沒有,淨會給人貼錢。”周巧芳以為美蘭是向著自己的,於是又說:“美蘭,咱這麼搞工程指定要賠錢,要不,大嫂給你介紹個人,你把工程轉包出去算了。”

呂家莊的包工頭就隻有呂靖宇。

昨天閻肇就提過呂靖宇,今天大嫂拐彎抹角,說的還是呂靖宇。

雖說陳美蘭還不知道具體情況,但顯然,呂靖宇不止跟閻肇提過她,還在大嫂麵前就她的工程指點過江山。

大嫂還在笑,陳德功氣的直暄潰陳美蘭一聲冷笑:“大嫂,呂家莊的包工頭那麼好,要不你去跟著他乾吧,我們自己乾自己的?”

大嫂的笑僵在臉上:“美蘭,我是為你好。”

“大嫂,你為我好我心領了,但我要為了大哥和金寶的將來著想,這工程我非乾不可。”陳美蘭反唇說。

大嫂一回頭,陳德功嘴皮子一掀,一個滾字要脫口而出,金寶抱著小狼,看都不看她,轉身出門了。

大嫂左右一看,兒子丈夫沒一個願意搭理自己的,氣的坐到了爐子邊兒,重複了一句:“我怎麼就裡外不是人了我?”

陳美蘭再一聲冷笑,對大嫂的態度,她永遠是,你愛走不走,沒人攔著你。

她帶著小狼準備要回家,剛一出工地,迎門就碰上公安局的小轎車,司機小劉認識她,正在招手,示意她上前。

陳美蘭心說蹭局裡的公車坐怕不太好吧。

閻肇在後排坐著,等美蘭上了車,解釋說:“周末,我去開了個會,正好路過,走吧,回家。”

閻肇是到市局開了個會,但早就出來了,還專門到秦川集團家屬區轉了一圈,牆上貼的大字報一張張都看過來了,又在工地周圍轉了一圈。

小劉看到了,施工欄的施工方貼的是陳美蘭的大名,心說,閻隊對愛人還是很體貼的嘛,這麼操心她的小工程。

不過嫂子也厲害,居然會包工程,算全市第一個女包工頭了吧。

領導各有喜好,孫怒濤愛聽革命年代的紅.歌,比如《打靶歸來》、《團結就是力量》等,新來的趙副局喜歡聽《甜蜜蜜》、《小城故事》,閻隊的喜好誰都摸不準,但小劉這兒有一首歌,他敢保證,那是隻要他放開,領導明天就會豎著大拇指誇他。

就是磁帶放的有點深,不太好找,他得邊開車邊找。

閻肇的目光在那雙布鞋上,接了過來,目光暖暖的,低低問了一句:“你做的”

女包工頭的挖金手,能給他做這個?

美蘭笑了一下,想看這男人還會怎麼說。

閻肇說:“多做幾雙,我喜歡穿布鞋,但外頭賣的布鞋質量不好,磨得特彆快。”

陳美蘭點了點頭,一本正經:“不是布鞋不行,是城裡的水泥地麵磨布鞋磨得快,三五天就得一雙,我怕我天天蹲家裡做也給你做不過來,要不這樣,你調農村哪個派出所去當個片兒警,哪怕走得多,土上麵磨鞋子也是有限的,到時候我一月給你做一雙?”

閻肇轉頭看著陳美蘭:……這個辦法聽起來居然挺不錯?

陳美蘭不服輸,笑眯眯回盯著他。

“梅蘭梅蘭我愛你,就像蘭花的著人迷,梅蘭梅蘭我愛你,看到了梅蘭就想到你。”終於,歌被小劉找著了,一放開,他就掰好後視鏡,要看閻隊的臉色。

這可是愛的告白啊。

從津南回津東區,要從鹽關村一支隊經過。

今天剛下完雨加雪,陳美蘭怕小旺忍不住要出去玩雪玩泥巴,把院門給沒了,但到了這種雨雪天氣,孩子就喜歡在外頭玩,啪唧啪唧,垃圾場,爛泥堆,他們最愛玩的地兒。

這是一支隊的村頭,閻肇家那青磚大瓦的大院子隱在一片霧靄中。

遠看高聳而威嚴。

小劉笑著瞄了一眼,結果後視鏡裡閻隊兩眼殺氣。

這又是怎麼了,難道說這首歌他都不愛聽?

“停車!”閻肇說。

村頭幾個孩子正在刨泥巴,其中有個小胖墩兒撅著屁股,正在賣力的刨著水,他上身是尼龍布加棉內膽做的大棉襖,下身是現在最流行的喇叭褲,全蘸成了泥豬樣兒。

這是呂大寶,那個小胖屁股陳美蘭特彆熟悉。

車一停,陳美蘭看閻肇整個臉色都不對,再一看大寶,知道原因了。

光榮軍屬的牌子,鹽關村獨一戶,呂大寶給閻肇拆了,正在刨泥巴。

閻肇下車了,大步走了過去,伸手一把,已經把呂大寶提起來了:“小朋友,你手裡拿的這是什麼?”

“你家住黃河邊啊,管的這麼寬?”呂大寶一臉橫:“那裡來的窮公安,滾一邊去。”

五角星,鮮紅的光榮軍屬四個大字,那是閻肇的,他父親的在首都。

那麼一個牌子可不容易拿,要上過戰場,要在戰火硝煙裡滾過的軍人才有。

要在文.革年代,貼誰家牆上就是榮譽的象征,一家一月還要多二十斤白米票的,可現在它被折彎了,上麵沾滿了泥漿,歪歪扭扭,像塊破鐵皮。

閻肇拿過牌子,掏出手絹擦乾淨,折手放到車上,再回去,呂大寶嘴裡還在罵著什麼,一幫孩子正在幫他搭腔。

閻肇彎腰,揚頭,在雨雪中認真聽了會兒,慢斯條理的伸手,一把拽下了呂大寶的褲子,那可是兩隻大鐵砂掌啊,孩子在掙紮,他啪的一巴掌已經落上去了。

拍完,把呂大寶提起來又杵到垃圾泥坑裡,他往村裡去了。

他應該很快就會發現,他家給周雪琴和呂靖宇糟蹋成個豬窩了。

呂大寶站在原地,咧著嘴,想哭,看到陳美蘭時停了一下,大概是在回想,自己從哪兒見過她。

陳美蘭扭頭,繼續掰著那塊鐵牌,小狼見她掰不正,自己也伸手來幫著掰:“媽媽,小狼力氣大,小狼來。”

陳美蘭再不看自己上輩子養過的那個小崽子了。

上輩子她也曾掏心掏肺的跟他吵過,罵過,打過,為了他的前途哭過。

對他和對圓圓一模一樣用過心。

這小崽子長大後事業做得是挺大,事業有成,挺個大啤酒肚,猴在她身後天天喊媽,叫的比圓圓還親昵。

但有一回她和呂靖宇鬨離婚,他非但不支持她,還兩手插在兜裡,笑著說:“媽,我爸事業有成,還那麼年青,再看看你,一臉褶子,黃臉婆一個,小時候又對我們那麼凶,你以為我不記仇嗎?要不是你做得飯好吃,你也確實是個好媽媽,我都要勸他跟你離婚了,你還矯情什麼呀你?”不是好媽媽,是好保姆。

要真拿她當媽,就該是像小旺一樣,哪怕六七歲,衣服自己能洗就洗,家裡的活兒能乾就乾,因為懂得心疼大人。

美蘭從那以後搬出來一個人單過,再也沒給大寶一家做過飯了。

很好,這輩子他不會再記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