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盜竊案,已經發了好幾起。
這一次是有富人家東西被盜,報了案,大理寺才發現最近長安的犯罪很猖狂。大理寺正卿將晏傾召回來,便是讓晏傾去抓到那盜竊犯,拿獲奸宄,垂戒後來,正大理寺之名。
晏傾走後,積善寺掩藏在壓抑的沉靜中,風雨欲來。
韋浮得到了宰相的手書,讓他挖出宋明河更多的秘密。若有前朝逆賊藏在長安城中,宰相希望借助宋明河的眼睛,全部把奸佞鏟除。
這道手書相當於給了韋浮保護傘。據說韋浮幾日幾乎宿在審問小佛堂中,日日聽宋明河還能胡說八道些什麼。
與此同時,京兆府也在一個個審問積善寺的女尼們,梁園的女郎們。京兆府將她們分開看管起來,想查出馮亦珠的死因,也要找出馮亦珠的死和宋明河的關係。
隻因宋明河嚷著“太子羨就在你們中間”“太子羨的線人就在你們中間”。
正如晏傾走前安排好的那樣,他早就說過,他會想法子讓韋浮查梁園的。
這樣的時候,徐清圓聽說梁老夫人恢複了些,便去看望老夫人。
她在外請安,侍女們對她沒好氣,還是梁老夫人說了一聲“露珠兒來啦”,侍女們才打簾讓徐清圓進去。
清圓進屋向老夫人請安,抬目輕輕看老夫人一眼,心中微酸楚。
侍女在老夫人身後,梳著老夫人花白的頭發。老夫人滿麵皺紋,神情癡傻,她倚靠在古桌旁,寥寥看著窗外春景,眼角的魚尾紋深重無比。
也許是因徐清圓揭發之故,老夫人短短幾日,老得格外快。
老夫人回頭看她一眼:“梁家完啦。”
徐清圓想老夫人在指責自己,她頓在原地半天,屈膝行禮:“對不起,我隻是想還衛渺一個清白。”
老夫人身後的侍女剜了徐清圓一眼。
徐清圓站了半晌,問老夫人身體如何。老夫人反應遲鈍,好久才說一個“好”字。徐清圓心中羞愧,無地自容,她隻好告退。
走到竹簾下要出門時,徐清圓聽到老夫人蒼老開口:
“我不想珠珠離開我,那年大雪,她為什麼非要跟著一個戲子私奔呢?她還要和我吵架,說自己想做女巾幗,想去支援太子羨……
“她哪裡認識什麼太子羨,她就是要跟著那個戲子私奔!那天的雪好大,夕陽都看不到啦,我說‘珠珠兒你回來’,她騎著馬逃出去,我追也追不上。
“我讓人打她,我要打死那個勾引她的姘頭。一個戲子教壞大家閨秀,罪該萬死……”
老夫人開始咬牙切齒地罵戲子,她罵戲子時的猙獰表情,和回憶葉詩時的哀傷完全不同。
徐清圓回頭,被老夫人對戲子的恨意嚇得目中一縮。
她繼而覺得悲涼——過去了這麼久,梁老夫人依然認為是戲子的錯,導致了一切悲劇。
她忍不住開了口:“台上戲子粉墨塗麵,唱著王侯將相,也唱風花雪月。他們出身低卑,輾轉人間見慣人情冷暖。祖母不應苛責一個戲子。”
梁老夫人憤恨抬眼,凶色讓徐清圓後退一步。
梁老夫人又收了那凶狠表情,茫然喃喃:“難道是我的錯嗎?是我逼死了珠珠嗎?”
清圓抿嘴,想再說幾句。她如今不關心葉詩,隻想知道馮亦珠的事情。
但是不等她從老夫人這裡多打探一二,外麵京兆府的官吏來找人了:
“徐娘子,跟我們去問幾句簡單的話吧。”
徐清圓無奈。
馮亦珠之死,誰都是嫌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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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徐清圓被問了幾句話後,京兆府又陸續安排其他梁園女子問話。
徐清圓聽說梁丘已經被問過話,又重新看管了起來。她想一想,還是覺得梁丘這裡會知道更多的事情。
這位郎君不殺人,卻做幫凶。他不去做惡人,卻好像對所有事都心知肚明。
積善寺總共就這麼大,徐清圓和蘭時進了院子,看到梁丘正坐在院中的長廊下看書。
京兆府的官吏們虎視眈眈在旁監督,梁丘一手纏著白布,一手捧著書,悠然自得。聽到腳步聲,他抬頭看到徐清圓。
他絲毫不生徐清圓的氣,還笑著打招呼:“露珠兒來看我了,坐吧。”
徐清圓走到他身旁,看看他的書,問:“郎君還有心情看佛經?”
她弄不懂這位郎君。他和杜師太的情愛被當眾揭曉,他在事後卻並不提杜師太,也不問杜師太。他的情感到底是什麼?
梁丘笑著搖頭,把自己的書舉起來讓徐清圓看,笑眯眯:“我哪裡會讀什麼佛經?難道佛院裡的書就隻有一本佛經嗎?這本書是《論語》,我當雜書看,講的孔子一生的故事。
“沒想到佛寺有這種書,我覺得有趣,就拿出來看了。”
徐清圓博覽群書,幾乎是梁丘一說,她腦中就翻過了一遍這本書中的所有內容。但這本書故事很雜,很多又是杜撰的,她不知道梁丘專門提出來是何意。
她便問梁丘:“郎君看的是什麼故事?”
梁丘把書給她,徐清圓看到一則非常有名的關於孔子的故事——
【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
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這則故事非常簡單,葉公告訴孔子,我們家鄉有父親偷羊,兒子去告發父親,這是我們家鄉所謂的道德、正義。然而孔子說,我們家鄉不是這樣的,父親為兒子隱瞞,兒子為父親隱瞞,這才合乎正義。
徐清圓心裡一突。
她喃喃自語:“原來梁郎君看的是‘父子相隱’的故事。”
梁丘笑問:“露珠兒覺得,葉公對,還是孔子對呢?”
徐清圓:“這個問題,朝堂律法有解答,我朝律法認為,父親相隱合乎正義。兒子告發父親,非但不會被認為‘大義滅親’,反而會認為沒有仁孝心,要施以重刑。
“在我朝,孝為第一。”
梁丘唇角笑意加深。
徐清圓正心裡琢磨梁丘跟她說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後方傳來喚聲:“露珠兒。”
她回頭,見到是韋浮過來了。
徐清圓目光微微垂下,心想果真是走到哪裡,被人監督到哪裡。她不過和梁丘說兩句話,還沒有問到關鍵信息,韋浮就來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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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浮與徐清圓在寺中小徑上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