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勢大起來的時候,林斯年咳嗽著被侍衛攙扶出院子。
黑夜火海半邊天,他意識到積善寺有人放了火。
他第一時間想到了徐清圓——那個一餅之恩的女郎。
剛剛救出林斯年的侍衛,便見郎君不顧他們的勸阻,轉身重新衝入了火海。
他們追在後:“郎君,如此情形,恐怕是京兆府與大理寺辦案惹出來的禍事。我們應當去助京兆府……”
林斯年回頭,英俊麵容染著絲絲陰氣:“你們想助誰就助誰,不必跟著我監視我!我要做什麼,也由不得你們過問!”
侍衛心中對他有輕視,心想不過是一個半途回家的乞兒。若非郎主膝下沒有兒郎,豈會找這樣的人回來?
侍衛前來架這位年輕郎君,不料林斯年刷地拔出劍。劍光如鴻如電,瞬間刺死一侍衛。那侍衛怔呆著,不敢置信地低頭看自己胸襟上的血跡。
侍衛:“你……”
他“噗通”倒地,周圍侍衛麵色變了:“郎君!”
林斯年微微笑,他漆黑的眼睛與他手中的劍一同對向侍衛。侍衛麵色僵硬,看這位郎君再重複一遍:“彆惹我。我殺人不眨眼,和你們長安城的人可不一樣。”
袍袖在夜中翻飛,林斯年掉頭轉入女郎們歇息的禪房院落。
侍衛們麵麵相覷,然後蹲下身把已死的侍衛眼睛合上。
一個侍衛咬牙切齒:“此君不足恃!郎主若日後將家業交給他,我必卷鋪走也!”
另一侍衛瞪他一眼:“小聲點兒,彆說了。小心被他聽到……”
林宰相府中這位郎君的桀驁無情,他們誰不曾領教過?但昔日隻以為這郎君不過是走雞逗狗、逛花柳之地的本事,沒想到他連殺人也不眨眼。
在被宰相找到之前,林斯年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怎樣一個活法?
林斯年在火中奔走,焦急地尋找徐清圓的身影。他對徐清圓的感情很複雜,他從不稀罕那女郎對他的救濟之心,但他確實因為那一麵之緣而頻頻關注她——
她與他要做的事分明毫不相乾。
可某一瞬間,他真的想過把她拉到自己身邊,讓她陪著自己一同下地獄。
然而此夜,當林斯年看到滿天火海,他心中少有地生起猶豫之情,憐憫之情。他第一時間想救她,第一時間想確認她沒有出事。
林斯年奔去女郎們住的禪房,發現那裡已經被火連成一片,不可能有人還活著。但他不死心,他仍衝進去一個個屋子地找人。房梁與廊柱不斷被烈火燒得倒下,他幾次差點葬身火海。
可他咬牙切齒:“徐清圓,你給我出來——”
他找遍了這裡,找不到徐清圓。他跌跌撞撞地逃離此處,精疲力儘地抓過一個抱著木盆想去澆水滅火的小侍女。
他難看的臉色,讓小侍女打顫。
林斯年眼神暗沉:“徐清圓呢?”
多虧這小侍女知道,小侍女蒼白著臉,手顫顫地指一處:“郎君問的可是徐娘子?徐娘子不是好好地在哪裡嗎?”
林斯年怔忡,手指一鬆,放開了揪著小侍女的衣料。
他順著侍女的指路看過去,見到人海重重,多少人聚在那邊咳嗽、發抖,衛士們為抓一個宋明河而翻牆上樹,繩索鐵鏈齊上陣。但是林斯年不看那些,他隻看到一對男女。
他看到晏傾抱著徐清圓,從燒著火的院落中奔出。晏傾體力不支,出來後便有衛士來接手,晏傾搖搖頭。
年輕的大理寺卿將懷中輕輕啜泣的女郎放到地上,徐清圓跪坐在地抬起頭,看到晏傾也跪於她身邊,他麵色白紙一樣,額上全是汗,手也在微微發抖。
他低著頭平息自己的呼吸,忍住自己的不適。
徐清圓小心地爬過去,不敢碰他,他抬頭對她微微笑了一下。他已說不出話,卻搖頭示意他無妨。
徐清圓抿嘴,她從袖中取出乾淨的帕子。她小心地不碰他,為他擦額上的汗。
晏傾也許是沒有力氣拒絕,他隻望著她,睫毛上的一滴水掉落,落在她手上。
她望他一眼,覺得他的眼睛像黑色玉石般漂亮乾淨。
徐清圓忍著自己今晚因受驚而引起的恐懼,她小聲和他說話:“我照顧您好不好?不讓他們碰您。”
晏傾有沒有說話,外頭的人聽不清,隻看到他垂下的睫毛,和雋永側臉,薄紙一樣的清薄身形。
林斯年站在人外,冷眼看著這刺眼一幕。他忽地低笑一聲,他們之間越是和諧美好,越是襯得他可笑荒唐。
無畏凶意躍上林斯年的眼睛,林斯年沉著臉大步向徐清圓的方向走來。晏傾卻好像極為敏銳,忽地抬了一下頭。
林斯年以為晏傾看的是自己。這位郎君眼睛清明溫潤,冷靜沉著,又身居高位,讓林斯年不禁停了一步。
但晏傾的眼睛穿越過了林斯年,向上仰視。
晏傾推開徐清圓,自己搖晃著站起來時,他的眼睛一直看著某個方向。
林斯年心中奇怪,聽到身邊人的驚呼:“他們抓到那個逆賊了!”
於是林斯年也不禁回過身,向自己身後看去。
下方聚在這裡受衛士們保護的人都看到燃著火苗的一棟房簷上,大理寺少卿那個武功格外厲害的娃娃臉侍衛,與他們威武明豔的公主殿下,再一次用鐵索困住了宋明河。
宋明河與二人拔河,但是兩人聯手,又有其他衛士拿著弓、弩射箭相助,他躲得狼狽萬分,硬生生再一次被擒拿。
梁丘一介書生,有些迷茫地站在宋明河身後一步,看著衛士們捉拿宋明河。
宋明河此時已到了精疲力儘之時,他咧嘴笑,跟風若打招呼:“又見麵了。”
風若眼裡一點笑意也沒有,他手中一翻,鐵索另一頭綁在手臂上,身子騰空飛躍,兩把鴛鴦刀同時出鞘,寒氣直襲。
另一頭的暮明姝在一瞬間感應到了風若的殺氣——這個大膽侍衛,竟然想趁機殺了宋明河。
公主厲喝,拽緊鐵索將宋明河往自己的方向拖:“躲開!”
宋明河偏偏不躲。
被鐵索纏著,他還要和風若廝殺。但是他如今哪裡是風若的對手?
暮明姝大步躍出,見風若手中刀要劃過宋明河的脖頸,她一氣之下,將自己手邊隨意拽過的人扯來,把人直接向屋簷下踢去,同時她手中的骨鞭也跟著甩開。
被無辜踹去的梁丘趔趔趄趄,半邊身子都感覺到烈火的灼燒:“啊啊啊——”
風若皺眉,不能眼睜睜看著朝廷還沒判罪的梁丘死在火海裡,他抽身去抓住墜落梁丘,重新躍回屋頂。宋明河與他和公主都隔開了距離。
暮明姝虎視眈眈指揮看傻眼的衛士們:“過來幫忙,擒拿宋明河!”
暮明姝警惕而懷疑地看一眼風若。
風若眼中懊惱之色微閃:這麼好的機會,沒有殺了宋明河。想再殺,就難了。
宋明河突然間發出的“哈哈哈”大笑聲,讓風若和暮明姝齊齊抬頭。
他們看到這位前朝將軍立在屋簷邊緣,回頭看了一眼他身後的火。
暮明姝心裡一咯噔。
宋明河昂然而立,笑嘻嘻看著他們。他身上全是血,一晚上折騰出來的被火燒過的殘袍,滿臉的汙黑血漬。他分明在笑,眼裡熊熊燃燒的不管不顧的瘋狂,讓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