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中山狼9(2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4673 字 7個月前

窸窸窣窣,幽香相疊,他低頭給她披衣時,麵容緋紅的女郎仰頭看他,眸若清水。

晏傾一頓:“怎麼?”

她小聲:“你碰到我頭發了。”

他怔一下,禮貌收手:“抱歉。”

徐清圓猶豫片刻,還是問了:“我還……好看嗎?”

晏傾怔忡,麵容緋紅,飛快地看她一眼,不解她的意思。

徐清圓也臉紅心跳得厲害,可她閉著眼,不得不說:“郎君,你看看我的頭發和步搖流蘇有沒有纏到一起。我怕我出去後形容不整,被人誤會。”

晏傾便認真看她發頂半晌,說:“……有些亂,我幫你整理一下,不告訴外人,好不好?”

徐清圓垂下頭,輕輕點頭。

他伸出手,微濕的衣擺擦過她的臉,她玉頰生暈,如同埋在他懷中一樣。

二人氣息在近距離中交錯,他們管控著自己的心臟和眼睛、和感覺。

不去亂想,不去亂看,隻低著頭。

好不容易折騰完這些,二人默默挨肩坐著,都不再說話。

他們各自低著頭,各自琢磨著自己的心事,空氣中流竄的潮濕燥熱氣氛,他們皆當做不知。

晏傾微微蹙眉,有些煩惱這種狀況什麼時候結束。而徐清圓捂著自己心跳,偷偷摸摸地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轉移話題:

“郎君,你有婚約嗎?”

轉移話題對於他二人現在的尷尬,確實是個法子。但是晏傾被她的新話題噎住,沒想到她竟然問他這個。

晏傾搖頭:“娘子的好奇心有點重。”

他連斥她都溫溫和和,徐清圓臉更紅了,卻為自己辯解:“郎君,你誤會我了,我不是你以為的意思。我是想起來,廣寧公主向你告白的事。”

而外麵,已經走到樹洞口的暮明姝,聽到了“廣寧公主”幾個人。她回頭示意身後人不許弄出動靜,她要聽聽那兩人要說自己什麼。

樹洞中,晏傾沉默半晌,乾乾地應了一聲“哦”。

徐清圓道:“郎君,你、你、你……有意於廣寧公主嗎?”

晏傾又是沉默許久,斟酌著回答:“殿下金枝玉葉,非我所能肖想。我早已立誌不婚不娶,娘子莫要多想這事了。”

徐清圓很糾結。

她斷斷續續、結結巴巴:“我、我大約知道,郎君於此事上頗為慎重。因為、因為我也聽長安百姓說過,郎君好多次拒絕陛下的指婚。連陛下都知道郎君無心婚配了。隻是、隻是……廣寧公主殿下很不容易,她並非真心愛慕郎君,而是情非得已,不得不如此表現。

“郎君若是無礙的話,何妨幫一幫殿下呢?”

這樣的話,倒是和晏傾以為的不同。

他在黑暗中偏了臉看她。

目光錯開時,他注意到了樹洞外的燈籠光。

芙蓉園這樣的地方,既是廣寧公主主持花宴,那麼夜裡提著燈籠尋人的人,事後樁樁件件都會彙報於公主殿下。晏傾想,徐娘子分明要替公主殿下說情,他不如聽聽,也讓廣寧公主知道徐娘子的好。

徐清圓輕歎著說:“公主自古以來的婚事便與朝廷政務牽扯,向來不自由。那類最受寵愛的公主殿下也許有緣尋得真心人白頭不離,但大多公主殿下是朝廷政務的犧牲者,她們理應為皇室犧牲自己的青春。

“然而廣寧公主殿下,和尋常公主又不一樣。她曾經跟著陛下南征北戰,建國開國。可是因為女子身,因為陛下的些許舊日不喜,她並沒有因為這份軍功而得到什麼賞賜。頂多……也不過是逍遙了幾年。

“隨著公主殿下摽梅之齡到來,而陛下為了穩定朝局,必然會讓公主嫁人。公主與我說,陛下不喜愛她。那麼我便從陛下不喜愛她的結果來說——

“先前在積善寺時,公主殿下與宰相府中的林郎君林斯年相看。因為陛下和宰相情誼深厚,本就是親家。但是情誼再深,自古以來的教訓都告訴我們,皇權和相權必有一爭。而我們都知道贏家會是誰。這樣淺顯的道理不隻我這樣隻會紙上談兵的人知道,陛下和宰相也必然知道。但是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大家仍想維持和諧局麵。

“所以不受陛下喜愛的公主殿下,和宰相府中半途回家的、同樣不受宰相青睞的林郎君相看。顯然兩人都對對方印象不好,相看失敗。我不知道陛下和宰相是否鬆口氣,但是公主殿下接下來的相看宴,流水席一樣,隻多不少。可她一定再找不到比林郎君更好的婚配對象了——更好的,陛下不會允許世家坐大。

“公主走投無路,隻好盯上了郎君你。郎君既然無心婚配,何妨相讓公主殿下?便是幫公主殿下緩一段時間,殿下必也感激郎君。

“自然……我、我隻是隨便說說,並不是乾涉郎君。”

晏傾望著徐清圓,目光微微閃爍。徐清圓對朝局的洞察,絕非尋常女子之能。但她從未涉入朝堂,她頂多從旁人的隻言片語中看到一些東西。

他該說——不愧是徐固教出來的女兒嗎?

這便是徐固家最珍貴的、藏著的露珠兒嗎?

晏傾低聲:“這樣的話,不要對外說。”

徐清圓撒嬌:“自然,我隻和郎君這樣說。”

她神態嬌憨,眼中有對他的依賴。而晏傾心中突然一陣痛,因他生了渴望,他想聽出來她的聲音——當她這樣和他說話時,她的聲音,應該是怎樣的?

晏傾閉著眼低下頭,徐清圓來扶他:“郎君,你怎麼了?”

樹洞外傳來女子沉靜的聲音:“晏少卿,徐妹妹,是我。”

徐清圓詫異,聽出了暮明姝的聲音。她迷惘地看向晏傾,晏傾對她頷首,示意無事。

暮明姝打了招呼,掀開簾幕一樣的紫藤花蔓,彎腰進入了樹洞。她看到了相依而坐的年輕男女,看到了徐清圓披著晏傾的衣袍,二人一同坐著看她。

分明是金童玉女。

暮明姝打量了一番樹洞,笑了笑,頗為感慨:“這樹洞還留著,能讓人來避雨,看來不錯。”

樹洞矮小,無法起身行禮,徐清圓隻好坐著向公主殿下俯了俯身。她靠著晏傾肩膀,手拽著晏傾的衣袖。當有外人在時,她本能地依賴他,但是她自己並沒有察覺自己的小動作。

而晏傾也不好提醒她。

暮明姝眼中笑意加深,隻說這樹洞:“以前我們打進長安城的時候,我看這紫藤花樹長得好,就留了下來,沒想到裡麵彆有洞天。說起這個,我想起一事,你們知道嗎,今日,是南國最後一代皇帝皇後的忌日。”

她是笑著和徐清圓說話,眼睛卻看著晏傾。

晏傾沉靜安然,端然靜坐。

徐清圓輕輕地“啊”一聲,公主殿下接著說:“太子羨在甘州悶棺而死的消息傳入長安後,南國皇帝皇後就自縊而死了。長安易守不易攻,我大魏兵馬能那麼輕易地攻下長安,是因為我們沒有遭到抵抗。

“善待子民,重整山河。這都是大魏開國皇帝應該做的……這樣其實也好,太子羨悶棺而死,他父母知道他身死後便跟著一同離去,想來黃泉之下,他們已經迫不及待要去尋太子羨了。

“聽聞……太子羨常年重病纏身,不見世人。前朝皇帝皇後的赴死,也許是想去照顧他們病重的孩子吧。”

紫藤花後的燈籠光照著樹洞,隱隱綽綽,徐清圓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生永愛”幾個字上。

晏傾輕輕垂了眼皮,袖中手指扶著樹壁,顫抖幾下。

風若在外頭不悅:“公主殿下,你總說前塵往事做什麼?這些和我們什麼關係?”

暮明姝再次笑了笑,她看著晏傾的眼睛,慢悠悠:“沒什麼意思。徐妹妹,你記得我和你說過,我至少知道一人的父母很愛他嗎?我指的便是太子羨。當年我走入長安,看到這棵花樹時,我就知道這樣確切的愛,應該留下來,不應毀去。”

她向洞外退:“前塵往事說得夠多了,兩位可以出來了。天色晚了,各自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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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被蘭時扶出樹洞,她和晏傾一起跟著公主殿下,向那片屋舍走去。

雨已經很小了,不再需要傘了。暮明姝脫了蓑衣,背著手在前麵慢慢走。

晏傾和徐清圓跟在後方,自他們出來,暮明姝的蓑衣披到了徐清圓身上,晏傾的外衫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暮明姝回頭看晏傾:“晏少卿,我不多說其他的了。徐妹妹方才那番話,已經將我的處境研究得很透徹了。我聽聞晏少卿沒有喜愛哪家女郎,也沒有婚配的意思。下午時,我當眾向晏少卿告白,晏少卿的表情也很平靜。我不妨猜一猜——

“晏少卿本就打算幫我,並不介意我擺出心慕你的架勢,讓滿長安都知道我心慕你。”

徐清圓驚訝地仰頭看晏傾。原來她想的那些,晏傾也想過。

晏傾對她笑一笑。

晏傾回答公主殿下:“殿下不在意自己的名聲,我自然無謂。此舉本就與我不痛不癢,世人評價皆在殿下身上。殿下三思之後如何行事,告知我一聲便可。”

暮明姝眼睛看著徐清圓,卻對晏傾說話:“那我便要轟轟烈烈地開始追慕晏少卿了?晏少卿能幫我擋多久呢?”

徐清圓躲開公主的目光,心想公主看她做什麼。

她因緊張與心慌而腳下趔趄,一絆之下,手肘被旁邊的晏傾扶住。

晏傾看了她一眼。

徐清圓臉更紅了。

暮明姝聲音裡帶笑:“晏少卿不介意吧?”

晏傾又看了徐清圓一眼。

暮明姝說:“若是晏少卿有了喜愛的女郎,晏少卿告知我一聲,我自然會停下來。隻是那個女郎,會不會介意呢?”

暮明姝點名:“徐妹妹,你會介意嗎?”

晏傾一怔,徐清圓跟著一怔。

她眼睛迷霧一樣,抬頭看暮明姝。她心慌意亂,她求助地看晏傾一眼。

晏傾垂下眼,低聲:“殿下莫開徐娘子的玩笑。我應當不會有那一天……若真有那一天,我必然要向未來夫人負荊請罪了。”

暮明姝滿意了。

暮明姝走了一段路,又琢磨過來一件事,回頭看著各自悶頭走路的晏傾二人。她問晏傾,眼睛依然盯著徐清圓:

“既然如此,下個月的七夕,我和晏少卿同時出現在東市逛街,對晏少卿動心無比,晏少卿也不介意吧?”

晏傾皺了一下眉。

徐清圓抬頭看晏傾。

晏傾心想看他做什麼。

這一段路,漫長又崎嶇。夜火重重,清涼沉寂。

公主殿下在旁等著,晏傾想當做不懂徐清圓的眼神,可她清湖一樣波光粼粼的眼睛看著他,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晏傾僵硬半天,低聲問徐清圓:“我不想與殿下引起太多不必要的麻煩,徐娘子可以陪同我一道去嗎?關於你爹,尚且有些問題要請教。”

徐清圓眼中噙了笑,微微點頭。

晏傾彆過臉,閉了一下眼,心頭荒涼中,又生起些許暖意——

他想自己不應當開口邀約的。但是這是他父母的祭日,他怎好掃興。

然而是掃他父母的興還是徐清圓的興,已然說不清楚了。

晏傾隻好想,我改日再想法子暗示拒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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