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中山狼15(1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3012 字 6個月前

夜儘天明,天邊露魚肚白,事情已經明朗。

如今問題變成了出城追拿之時,大魏是應該在王子和使臣團彙合之前抓到人,還是應該放對方一馬,隻要宰相千金平安,其他事心知肚明卻不計較?

畢竟是敵國之交,其中分寸,朝廷需要重新商議。

宰相林承盯著堂中站著的那個垂著頭的兒子不說話,眼神疲憊。而早朝接近,經旁邊內宦提醒,林承從渾噩中驚醒。他遲鈍地伸出手要去按驚堂木,要給自己的兒子定罪。

皇帝的手伸來,按住了他。

林承聲音艱澀:“陛下……”

陛下卻不看他,陛下饒有趣味地看著堂中所立的三個侃侃道出真相的年輕男女。

晏傾和韋浮都是每日上朝的,兩人都是他欽點的狀元郎,他當然認識,也清楚兩人的才氣非尋常人能比。而能與他們並駕的徐固的女兒,徐清圓,引起了皇帝最大的興趣。

皇帝目光閃爍,心中再將“徐清圓”的名字念了兩遍。

父親是天下名儒,母親是知名天下的女將軍,這樣長大的女孩兒,大約和尋常人家的女郎都是不同的。這樣的女孩兒,隻待於閨閣中,是有些浪費才華的。

徐清圓在父親失蹤後仍選擇進入長安,是否她也覺得隱居生涯辜負青春?

正如他自己的女兒,暮明姝一樣……

皇帝眼瞳靜黑,察覺徐清圓在自己目不轉睛的凝視下,身子越來越僵。到底還是個小孩兒……他眼中帶了絲笑,慢悠悠問道:

“徐娘子,是你和禁衛軍說,那個雲……我們直呼他為雲延王子吧,要刺殺朕?”

徐清圓頭皮一僵,緩緩向前走一步,開始找借口。

垂下的視線餘光中,她看到晏傾向前走了一步。晏傾溫和的聲音代她回答:“陛下,當時情況危急,臣與徐娘子發現賊人時,賊人接近東市,接近興慶宮。臣唯恐賊人趁亂前往興慶宮刺殺陛下,才讓徐娘子向禁衛軍預警。

“是臣審度生錯,驚擾陛下。”

徐清圓抬起眼,怔望著並不看她、隻向皇帝請罪的晏傾。她想到今夜一整晚的遭遇,心中泛起酸楚。

可她凝望著他修長如竹如鬆柏的背影,心中生起好些悵然——對她這麼好的郎君,這麼維護她的郎君。

他方才還偷偷跟陛下說她阿爹叛國的可能性很低。

皇帝對晏傾和顏悅色道:“晏少卿一腔愛國之心,何錯之有?這一晚上的事,晏少卿反應已經很快了,朕若再加以苛責,豈非不近人情?”

“昨夜之事”,讓宰相林承眼皮跳了一下。

昨夜之事,晏少卿算是反應快的話,那他算什麼呢?那和雲延王子合謀的他的長子算什麼呢?

皇帝停頓了一下,觀望一下在場諸人的神色,才說道:“好了,此事到此為止,後續等朝上再議。”

他自然不會讓京兆府外看熱鬨的老百姓們聽到朝廷打算如何處理使臣團之事,皇帝讓這些熬了一宿的大臣們告退回家,修整一番直接上朝。

林承帶領眾臣向皇帝請安,皇帝擺駕要走,林承回頭麵向堂中的林斯年。

林斯年無所謂地抬頭,對他挑釁地笑了一下,滿不在乎。

在這一刻,林承遍體冰寒,意識到了林斯年的險惡用心:林斯年在乎自己被查出來嗎?不,他不在乎。林斯年要的就是宰相府名聲被毀,要的就是宰相被人非議。

林斯年在梁園案時誘拐人家好好的女郎做什麼?林斯年又突然和敵人合作綁架他妹妹做什麼?

這個兒子,是為了折磨他。

林承手發抖,怒不可遏地手指林斯年:“來人,給我把他……”

皇帝抬頭,再次壓下了林承的手。

皇帝道:“子繼啊,晏清雨說的不算沒道理。你自己家的家事,關上門自己處理吧。沒有必要當著所有人的麵懲處。朕的宰相的名聲,不至於用這種事來證明。”

林斯年眸色微閃。

林承則靜了一下。

皇帝的意思可以有兩種解讀:一,不要用“大公無私”的形象去買名聲,讓天下人讚宰相“大義滅親”“維護公道”的氣度;二,宰相是一國的宰相,代表一國的門麵,皇帝要給宰相留麵子。

今晚這樣的事,皇帝不打算跟林承計較。

林承更相信皇帝是出於維護他的緣故,才放棄追查林斯年過錯。他和皇帝畢竟相識這麼多年,若是讓自己兒子背上“叛國”的罪,自己這個宰相還有何資格屹立朝堂……

林承顫顫地躬身,聲音沙啞:“臣謝陛下體恤之恩。陛下放心,臣一定嚴懲犬子,絕不讓他再做錯事。”

皇帝拍拍宰相的手,道:“朕信你。”

這一幕君臣之間的溫馨,讓等候在外的百姓們歌頌,也讓在場的大臣們想起陛下和宰相近二十年的無人能離的交情。是否君臣之間真的有這種情誼,讓臣不負君,君不負臣?

韋浮竟看著這一幕,睫毛輕輕顫一下,垂下了眼:看來宰相受到的來自皇帝的信任,遠比他以為的要深。

林斯年以為這樣就能讓宰相蒙羞,名聲受損,仍天真了些。

而皇帝離去前,突然專門看身後跟隨的眾大臣。他猝不及防地看向晏傾,目光如隼:“昨夜出事前,晏少卿離宮後,一直和徐娘子在一起?”

晏傾怔一下。

他察覺皇帝似乎彆有用心,但他確實不明白皇帝問這個的意圖。他和誰在一起,似乎與昨夜案子沒什麼關係。

他抬起的清黑眼瞳中的迷茫,讓皇帝眼中笑意加深。

而皇帝再看一眼默默躲在最後麵的徐清圓,見那位娘子聽到他的問題,睫毛如蝶翼一樣飛顫,慌亂地抬眼望來,又抑製著低下頭不敢看。

僅僅倉促一瞥,皇帝已經看到徐清圓的驟然臉紅,以及眼中的略微失落,還有些……緊張。

皇帝心想,看來不通情、事的晏少卿遇到的那位徐娘子,非但不是和晏少卿一樣榆木腦袋,還有一顆玲瓏心腸啊。

晏傾沒聽懂的揶揄,徐清圓聽懂了。

皇帝抬手要拍晏傾的肩,看到晏傾神色僵硬,他的手停頓了一下,背到了身後,不為難這個青年才俊了。

皇帝笑著說:“那可精彩了。朕的廣寧公主,也心慕晏少卿啊。清雨你啊。”

晏傾終於意識到了皇帝的意思,他忍不住回頭看了徐清圓一眼。徐清圓與他目光對一下,又低下了頭,手指攢緊袖中帕子。

而暮明姝咳嗽一聲,才讓晏傾看了她一眼。

公主殿下神色也很勉強,對他頷首一笑,做戲的心情沒有多少。

眾人心事各異地告退。

徐清圓跟在諸位大臣身後,默默想著皇帝那揶揄,是調侃晏傾嗎?她不禁為晏傾擔心,若是陛下真的將公主許配給晏傾……這時候,徐清圓聽到走在自己身前的兩位鴻臚寺的官員小聲說話。

一個愁眉苦臉:“南蠻使臣團該用什麼禮節剛商議好,現在就出了這種事,是不是又得重新廷議?我已經好幾天沒挨家了,我家夫人都生氣了。”

另一個道:“哦,禮節已經商議好了?我休沐了兩日,你們辦事不慢啊。你們本來商議的是用什麼禮節?”

前一個人回答:“當然是君臣之禮了!前朝好多典籍記錄都弄丟了,我們和禮部那群老頭花了好多時間找古籍資料,才勉強找到點兒依據。咱們和南蠻建交,就應該按照‘異內外’的道理,南蠻國的地位當在諸侯王之下,我們用對諸侯王的禮節對他們就好。”

後者撫須:“唔,異內外,不錯不錯,有些道理。他們一個蠻夷國,總不能比諸侯王位子高。你們商議的不錯。”

徐清圓聽著他們這麼說,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她默默想到了自己讀書時聽阿爹講那些國與國之間的禮節時,爹不是那麼說的……

她有心想提醒幾位大臣,又覺得以自己的身份,提醒朝中大臣很奇怪,旁人也不會尊重她的意見。

她默默低頭,心事重重地想著這些。

韋浮在後咳一聲:“露珠兒。”

她回頭,對他行一禮。

她以為自己這位莫名其妙的師兄叫住自己,又要說什麼莫名其妙的大道理。但是韋浮隻是叫了她一聲,看著她笑了一笑,並沒有再說奇怪的話。

他溫雅俊秀,跨過門檻,抬起頭,輕聲:“露珠兒,天要亮了啊。”

徐清圓從他肩頭看去——

穿破層雲,旭日東升,紅霞鋪天。

那橫亙了許久的黑夜,被驅開一片洞,日光從中照射而下,長安城籠罩在晨曦與白霧中,巍峨雄壯,朝氣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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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早朝中發生的事,我們不得而知。

長安城中百姓津津樂道的,是昨夜的宰相家熱鬨的家事。他們傳得神乎其微,一開始隻是“宰相家郎君綁了自己妹妹和外國使臣合作”,後來已經傳成了“宰相和異國使臣勾結,說不好要叛國”。

不得不感慨,大魏朝民風的開放——街頭巷口上這些帶著傳奇色彩的故事演義,朝廷並不派人禁製。

長安城的百姓在茶前飯後既可以追憶前朝的太子羨,也可以編排如今的當朝宰相。這些傳言隻要不鬨出大事,朝廷往往聽之任之,不加乾涉。

但是林承驅車一路回府,聽到茶館中百姓們對自己的編排,心中又痛又震。

他為國操持數年,從更早的時候就為了天下奔波。他熟讀詩書,嚴於律己,將聖人之風當做目標,希望大魏國民昌盛,萬代可期。兢兢業業數十年,他的口碑,被林斯年如此敗壞。

當夜宰相府中眾人悚然,仆從們紛紛去請在屋中抹淚的長陵公主:“殿下,您快去看看郎主,他快要將郎君打死了!”

長陵公主本就對自己夫君曾經和他人生過一個林斯年而耿耿於懷,如今自己女兒因為林斯年而被綁,她沒有衝過去找林斯年算賬,已經十分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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