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籟俱寂,月藏雲後,星光寥寥。
徐清圓惶然地睜大眼,因驚懼而腦海出現短暫空白。可她無法呆滯,這按著她的男人,酒氣纏身,親她發絲、眉眼、麵頰,她渾身發冷,怕得想尖叫。
她的嘴被捂住。
林斯年纏綿而貪戀地喊她:“露珠兒,露珠兒……”
從未有一刻,“露珠兒”的喚聲讓徐清圓這麼的害怕。
女子天生體力弱於男子,女子天生於此方麵容易受辱。
被壓在床榻間羞辱的徐清圓快要喘不上氣,眼眶睜大,豆粒一樣的淚珠滲出眼眶。衣領被向下拉,纏於頸下的黑發也被那人瘋了般地親著,徐清圓則如溺水般,冷汗淋淋。
她伸出纖細的手腕,向上拉扯床幔想逃出這裡。那人將她拖回,將她從後抱住。
他表現的,好像對她何其深情一樣:“露珠兒,彆離開我……”
嘴被他捂著發不出聲音,隻悶悶地掙紮。
帳中的光雲霧繚繞,像迷路一樣。女郎發絲間儘是汗,衣襟冰涼地貼著身子,他的手在遊走……徐清圓顫顫地手向外伸,她碰倒了床榻外的小幾。
小幾倒下發出悶悶的聲音,這樣的聲音在夜中清晰無比,卻不一定驚醒更多的人。
徐清圓努力地讓自己冷靜,她一邊掉眼淚,一邊發抖。她一邊被人當玩物一般欺淩,一邊絞儘腦汁地想到了自己枕下有一把剪子。
剪子原本是蘭時晚上做女紅時留下的,被她隨手扔於枕下。而今恍然之際想到那剪子,徐清圓手勉強地向枕上撫摸。
而林斯年以為她動情,以為她屈服。
他低頭吮去她臉頰上的淚,輕柔道:“我夢到你那麼討厭我,可那畢竟是夢。一切都還沒開始,你好好地來我身邊,陪著我好不好……我幫你洗清你阿爹的冤屈,我以後娶你……隻要你來到我身邊!”
徐清圓摸到了那把剪子,她嗚咽了一聲。
林斯年鬆開捂住她嘴的手,他眷戀地看著身下美人,思緒在一瞬間糊塗。好像他沉浸在自己那個夢中,他在那個夢中如何強要她,她如何消極……
她在夢中認命,在這裡也是一樣的吧。
林斯年晃了晃自己漿糊一樣的腦袋,他低下頭顱時,一道寒光襲來。他猛地抓住徐清圓的手腕,看到剪刀距離他脖頸隻剩下一寸。
他遲鈍地看向徐清圓。
而躺在下方的徐清圓發現自己仍被他製住,自己根本抗拒不了他,心中是何其絕望。
她淚水掉的更多,而林斯年俯下身,眼圈發紅,陰狠地按住她下巴:
“好一個貞潔烈女,竟想殺我!你若當真那麼貞潔,你為什麼披晏傾的外衫,為什麼和晏傾逛街……
“在我麵前裝剛烈,在他跟前你是巴不得他睡了你吧?你以為你多聖潔,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他掐著她下巴的手用力,眼底神色陰鷙。他快要將她下巴掐斷,而她隻是在發著抖哭。
她哭的時候並不是那類嚎啕大哭的樣子,她是大家閨秀,她哭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隻有眼淚斷了線地往下砸。
林斯年便看著她這麼柔弱,這麼可憐,烏眸像湖水一樣,儘是瀲灩春波。她平時的樣子端雅秀美,可她被欺負後更加美,讓人生出暴虐的衝動——
想欺負她。
林斯年腦子被酒占滿,他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他好像無數次地壓著她,強迫她。他混混沌沌地真的以為夢境就是現實,他絕望萬分,說著夢境中才會說的話:
“你讓他親你了,還是睡你了?你天天腦子裡想的都是誰,以為我不知道?
“我碰你一下你就發抖,你在他那裡是不是撲著……”
“砰——”
他那些惡劣的肮臟的話沒有說完,眼睛突然空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身下一直在掉眼淚的徐清圓,他想扭頭,但是下一刻,他轟然倒下去,摔在了徐清圓身上。
他的後腦勺在流血,花瓶碎片掉在床榻外。
蘭時發著抖,茫然了一瞬,才撲過來,將徐清圓從林斯年身下扶起來。
她看到徐清圓滿麵亂發、中衣淩亂的淒慘模樣,心跟著一同抖起來。蘭時慌亂地用被褥裹住徐清圓,跪在床上給她擦眼淚:“沒事了,沒事了,娘子,你還好不好……”
天地昏昏,隻有主仆二人共同麵對此事。
沒有給人留下傷痛委屈的時間。
徐清圓被蘭時扶著,赤足立在床榻外。蘭時為她披上一件鬥篷時,她手勉強不抖了。淚眼朦朧中,她鼓起勇氣和侍女一同去看倒在床上的魁梧青年。
她再側頭,看到窗子果然打開了,寒風吹徹。
蘭時氣得臉白:“我聽到裡麵動靜,才進來看……他怎麼敢這樣!宰相不是把他關起來了麼,他怎麼還能出來!他怎麼敢這樣冒犯娘子!”
徐清圓輕聲:“他畢竟是宰相的兒子。”
誰又敢對他如何?
蘭時臉色更白了,她握著徐清圓的手一直在發抖。她惶恐地看到男人後腦勺緩緩流出的血跡,開始後知後覺地害怕:“我會不會殺了他?”
徐清圓同樣一慌,可她此時不敢靠近那張床。
最終是蘭時大著膽子去試了林斯年的呼吸,蘭時不知是慶幸還是恐懼:“娘子,他隻是被我砸暈了,他沒有死。”
死了,蘭時就是殺人犯;沒死,徐清圓該怎麼麵對醒後的林斯年?
徐清圓怔怔想著這些,眼睫上沾著的淚水再次掉下一滴。
這個世道對女子並不公平。即使民風已經十分開放,即使前朝都有女子為政,可是任何女子麵對她這樣的遭遇,尤其對方還是位高權重的宰相的兒子,解決辦法幾乎都是忍氣吞聲,嫁給那個人。
不,不是“嫁”。這種本就不存在尊重的扭曲關係,隻能用“納妾”來解決。
可是徐清圓壓根不願意那樣。
她連嫁都不願意嫁給這個人,更何況成為這個人的小妾。
寒夜中,徐清圓斷斷續續地掉著眼淚。
她想自己阿娘是那麼了不起的女將軍,自己阿爹是那麼有學問的大儒,爹和娘聚少離多,後來甚至和離,可是爹也從來沒有納妾過。她從小看到的是世間比較好的那一類夫妻關係,她萬萬不能接受自己成為泥下塵,被人肆無忌憚地踐踏。
縱是不至於偉大傳世,也不當卑賤如塵泥,任人予取予求。
徐清圓冰涼的手握住了慌亂的蘭時的手,她蒼白地側過臉,和蘭時說:“我要逃。”
蘭時愣一下,問:“怎麼逃?”
對方是那樣身份高貴的人,而徐清圓父親又有疑罪,她但凡離開大理寺的監察大理寺就會懷疑她叛國,她但凡不離開大理寺的監察她又會淪為林斯年的獵物……
她能如何逃?
蘭時明白這些,她掉下眼淚,說:“不如,我替女郎……”
徐清圓搖頭。
她附耳在侍女臉頰旁,和蘭時商量。蘭時麵色惶惶,抬起頭時,因心疼而再次落淚。
蘭時說:“如此,我怕娘子鬥不過他,也怕朝廷追捕娘子。”
徐清圓輕聲:“……那也比淪為卑賤之人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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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蒙蒙亮,徐清圓混在出城的百姓們中間,偷偷溜出了長安城。
而廣寧公主府的府門被叩,蘭時敲響公主府門,跪在地下求暮明姝庇護。暮明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從蘭時嘴裡什麼都問不出來,她要找徐清圓,卻被蘭時苦苦攔住。
中午的時候,大理寺來公主府詢問逃犯,暮明姝以公主身份勉強留下蘭時,不讓大理寺將人帶走。
而大理寺的態度變化隻因為一件事:徐清圓不見了。
在永寧坊中,從徐清圓床榻上昏昏醒來的林斯年,在聽到外麵大理寺來人搜捕的聲音後,臉色煞白,突然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也明白徐清圓逃了。
這位宰相府中的郎君酒醒後,懊惱隻存在了一刻,更多感到的卻是羞憤——她竟然違背大理寺的監視,直接逃跑,寧可被大理寺追捕,也不肯和他妥協。
林斯年躲過大理寺的搜捕,沒讓人在徐清圓的地方找到他。而他下午時便出了城,帶著數位騎士,一同追出城,勢必要比大理寺先行抓到徐清圓。
他模糊地意識到,若是想得到徐清圓,這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如果他錯過了這唯一的可能,後續所有事情都會和夢中一樣變得不可收拾……
他和世間大部分男子一樣,不能理解為什麼她要逃。
他會許她正妻之位,會照顧她會愛她,他會無比地嗬護寵愛她……她為什麼一直這麼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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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無法從廣寧公主這裡提走蘭時,又從徐清圓的房舍中查到血跡。徐清圓似乎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選擇逃離大理寺的監控,也不肯登門向大理寺求助。
如此情況,大理寺毫無辦法,大理寺正卿直接簽發海捕文書——
徐固之女徐清圓,二九芳齡。大魏朝三百六十州,一千五百縣,見之即捕!
海捕文書上,清楚地畫上了徐清圓的畫像。
當海捕文書發向全國之時,林斯年也一路追著蹤跡,尋找徐清圓。
雁過留痕,徐清圓一介女子,不可能完全留不下痕跡。且時間倉促,她多有不便。在這一路追蹤中,林斯年好多次覺得自己好像靠近了她,就快抓到她了,卻又被她逃走。
那小女子確實機警,路上多次偽裝,和不同人相伴。可她逃往的方向是蜀州,這讓大理寺不得不懷疑她準備效仿她爹,從蜀州逃出大魏,和她爹裡應外合。
嚴密的搜捕,晝夜不息。
當晏傾在僻靜某縣,看到這封海捕文書時,怔愣了許久。
此時他和風若,還有一名叫張文的大理寺主簿一路隱姓埋名,進入蜀州後隻在縣以下的地方徘徊尋找線索。晏傾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在海捕文書上看到徐清圓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