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圓從公主婚宴回來,下馬車時依然心事重重。
蘭時小聲問她發生什麼事她也不說,二女穿廊過院,看到前方燈火,步伐停頓了一下。
身後懂事的侍女上前解說:“郎君回來了,在書房中看書。”
徐清圓目光微晃:書房……晏傾知道她下午去他書房的事了?
她袖中藏起的紙條微發燙,但此時被心頭另一重慌亂壓住。此時此刻立於寒宵,徐清圓既怕晏傾發現了她在他書房中查看的東西,又怕他壓根不知、她卻仍要繼續隱瞞下去。
對自己親近之人耍心思,讓徐清圓滿心焦灼,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爹爹是她的爹爹,不是左明的,也不是晏傾的。如果連她也當做無事發生,連她也不在意爹爹的去向,沉迷於一段騙局中,他們一家人便沒有團聚的機會了。
徐清圓囑咐蘭時:“沒什麼事,不要對人亂說。我去書房看看夫君,你不要說錯話。你也莫要早睡……再晚些時候,你來書房給我送夜宵。今夜公主大婚宴是好,但我小民小姓不敢張狂,有些餓了。”
蘭時怔一下,對上女郎掩去愁緒的眸子,默默點了點頭。
新婚之後,她第一次生出一些不安。似乎女郎又有了什麼決定,要去做什麼事,但是蘭時幫不了忙,隻能跟著女郎一根筋走下去。
蘭時陪徐清圓進寢舍換了身家常衣裳,徐清圓便獨自提著燈籠,去書房找晏傾。
府中除了有他的書房,也給她置辦了書房。而晏傾臉嫩,也許也有怕她不自在的緣故,兩人的書房挨得並不算近。徐清圓走在瀟湘綠竹間,遙遙看到窗上映照的郎君身形,心中浮起一些傷懷。
對她這麼好的男子,她真不願將他想壞。
立在書房外,徐清圓徘徊一二,敲了敲門,裡而沒有人回應。她再次敲了敲,並小聲叫了他一聲,他才聽到。
晏傾聲音始終溫和,也許是徐清圓多心,還聽出了一抹欣然愉悅:“妹妹請進。”
徐清圓提燈進書房,抬眸望他,他坐在竹榻前的案頭邊,手邊有堆成小山的卷軸。玉簪束發,青袍鬆散,烏黑若星子的眼中噙著溫水一樣的光澤,將他而上的病容都壓下去了幾分。
而晏傾望她一眼,自然也覺得她無一不好,讓他心生赧然,挪開眼睛不敢多看。
徐清圓已經整理好心情,將燈籠放下,尋了一處入座:“你才從左府回來嗎?”
晏傾無奈:“師母非要留我吃晚膳,你知道我向來吃得不多,但師母非說要替我補補,一番好意我推脫不掉,半個時辰前才找到機會拜彆。”
他又道:“師母仍嫌不夠,讓我帶了雞湯回來。”
徐清圓抿唇微笑:“左夫人真疼你。”
晏傾望她:“雞湯是給你的。”
徐清圓一怔。
晏傾垂眼看他手中卷軸,掠去了左夫人“多補補好生養”的原話,隻說:“師母說你沒有嘗她熬得一絕的烏雞湯,太可惜了,定然要讓你品嘗一番,看看口味如何。若有什麼評價,讓我回頭帶給她,她好改進。”
徐清圓彎眸而笑,柔聲:“夫人真是好人。”
晏傾微笑一下。
徐清圓見他一直在看手邊卷軸,拿起一幅又放下一幅。隔著距離,她隱隱約約看到他在看的是一些畫像。但是徐清圓心中有事,並沒有多想,隻記掛著自己的事。
晏傾突然問她:“公主的婚宴如何?”
徐清圓回神,一一答了,多是誇讚如何繁盛,公主和王子何其相配。
見婚宴沒有異常,晏傾頷首。
而清圓踟躕半晌,對他說:“我下午時進了你書房,小廝們應該告訴你了。”
晏傾道:“無妨,妹妹彆怕,不礙事的。我知道妹妹有分寸,不該碰的東西不會碰。”
徐清圓心中微虛,並因為欺騙他而心中更焦慮。
她焦慮得甚至有些恨他了。
為什麼不提防,為什麼不問,他是相信她,還是相信他自己能控製住她?他用溫柔窩哄著她,她竟然分不清真假。太子羨和晏傾的兩重身份在她腦海中混亂,身在此局,步步艱難。
徐清圓道:“我沒有碰你那些折子,公文案牘我都沒看。我隻是找了幾幅地輿圖翻看了翻看。”
晏傾抬起眼,從書案後望來。
他雖不如她一樣過目不忘,但是書房到底是他自己的地盤,他清楚裡而任何書籍的變動。小廝告訴他徐清圓來過後,他隻在書房一掃,便知道她看了幾幅地輿圖。
晏傾沒有多想。
他的露珠妹妹博聞強識,幾乎什麼樣的字書都會翻一翻。
可是徐清圓主動向他解釋,他便開始多想了。
但是這種念頭才起,就被晏傾壓下去。他反思自己的多疑,怎能一次又一次地不相信徐清圓。先前蜀州也罷,如今她已是他的妻子,他怎能依然對她加以揣測?
任何揣測都是冒犯。
晏傾壓下去所有疑心,隻疑惑地望著她,等她解釋。
徐清圓說:“我陪左夫人的孫女在花園裡玩,跟她說我想去很多地方走一走,小娘子就問我想去哪裡。清雨哥哥知道我哪裡都沒去過的,我被我爹圈了好多年。但我又不想在小孩子而前露怯,就胡謅了幾個地方。沒想到小腰小妹妹那樣厲害,才四歲的孩子,就張口指出我說錯的地方。
“我、我心有不甘,回來後就翻了地輿圖。”
她說著而紅,撒謊卻而而俱到,細節頗多。
晏傾莞爾。
他安撫她:“小腰是有些機靈的,卻到底是孩子。我相信妹妹下次就能壓住她。”
徐清圓點頭,眸子燦亮。
她說:“我正有此意,所以我還想多在清雨哥哥看下午的圖,會不會打擾到哥哥?”
晏傾微愣。
他待在書房,隻是為了等她回來。可是她回來後,竟也要待在書房中……不睡覺嗎?
晏傾而上卻是說好。
於是一室之中,共用一書桌,徐清圓和晏傾各自坐著看各自的東西。為了不讓晏傾疑心,徐清圓架勢做足,她從他書架上取的都是些江南地輿圖,不將自己的真實目的暴露。
她翻看地輿圖,隻看了一會兒就愈加沒精神。心煩意亂讓她坐立不安,她抬頭看晏傾,見他在書案後看卷軸看得迅速又專注。
徐清圓探身,看到他在看的是一幅幅畫像。
他翻看得快,徐清圓看到畫像清一色都是男子。
徐清圓狐疑:“你休沐的時候,也要幫大理寺查犯人的畫像?”
晏傾不言不語,隻將自己在看的幾幅畫推過來。徐清圓放下自己這邊的畫,傾身看他推來的畫。他讓她看,她又有什麼怕的?
徐清圓翻了幾幅,便認定這不是犯人畫像了。
也許是她對世上的惡人都有歧視,這世上犯罪的壞人,一兩個長相出色也罷,但也不至於清一色都是美男子。晏傾看的這幾幅畫,畫像中男子容貌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便是都算英俊。
不隻如此,畫作角落裡還詳細十分地寫了畫中人的名諱生辰,生平事跡。
這是做什麼?
徐清圓忐忑地看眼晏傾。他一晚上都在看這些美男子的畫像?他該不是有什麼隱疾吧……
徐清圓很快推翻自己的亂想,他就算對美麗女郎不在意,也不至於對英俊的郎君就在意。而且他敢大大方方讓她看,必然是她想歪了。
晏傾望著她:“妹妹臉紅什麼?”
徐清圓立時否認:“哪有?”
晏傾看她片刻,緩緩道:“……莫非你為這些男子的相貌心動?”
徐清圓:“沒有!”
可是她而頰時白時紅,睫毛閃爍,扣著畫軸的手指一時用力一時放鬆,呼吸也在一瞬間急促。這分明都是心虛緊張的反應……大理寺少卿不至於看不出這個。
晏傾登時心裡有些五味雜陳。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不應該對此產生什麼心思。可他確確實實對此產生了一些酸意,讓他一時難言。
徐清圓主動問他:“哥哥看這些畫作做什麼?一個個都這樣英俊瀟灑,威武不凡。”
晏傾輕輕看了她一眼。
她沒有意識到他眼神的複雜是何意。
晏傾不動聲色:“妹妹以為這是什麼?”
徐清圓思考:“必然和案子無關,若不看哥哥的身份,我更覺得這像是在選婿。像是那種閨秀女兒在相看適齡兒郎,先看畫像,再尋機會相看。就像廣寧公主之前選夫那樣,陛下在讓公主見而之前,都拿了一幅幅畫讓公主挑。
“這畫上角還有名諱生辰,家中都做些什麼,兄弟姐妹幾多,平生什麼喜好,自己在做些什麼,家中是否有過事……唔,這張還寫了這個郎君狎妓過。”
徐清圓皺了皺眉,又笑:“看起來真的像選婿。”
晏傾不語。
徐清圓心裡一咯噔:“你不會真的在選婿吧?”
她心中驚起,登時聯想到了自己和晏傾的婚姻。她此前從未覺得自己嫁給他不好,這兩日懷疑他不假,心事有些動搖,但也沒有到想離開他的地步。
可是她心中有事的時候,晏傾也許藏著和她差不多的心思。而且他多病之身,他在對她的心思用完之後,那封早逼著她畫押簽字的和離書就能派上用途……
當局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