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血觀音16(1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2777 字 7個月前

徐清圓清醒,是被一陣壓抑的低咳聲驚醒的。

稀薄的光照入帳子裡,她側身而臥,靜靜地看到帳外的模糊光影。

她看到門開了一條縫,晏傾聲音很低地和外麵的人說話。說了許久,他用帕子捂著口鼻,儘量壓低聲音。徐清圓猜,門外那人,應當是風若。

那邊的說話聲很低,徐清圓沒有聽清他們在說什麼。臥在帳中的她隻是看著晏傾的背影,寬鬆衣袍穿在他身上如鶴羽飛揚,可她從背後,看到的不是風華俊逸,而是他的清薄蒼然。

他瘦了很多。

清圓一直不敢多想,但今日隔帳看他,才無法繼續欺騙自己——比在蜀州時,晏傾身體確實差了很多。

她看到他關上門,走到桌案前,背對著自己的方向坐下。他提筆寫字,手腕瘦得突兀,一隻手又一直悶悶地用帕子壓著呼吸。

弓肩咳嗽也罷,她見他寫了幾個字就停筆,伏在案頭半晌起不來,好不容易寫了些字,筆又從手中脫落。

他起身撿筆時,手撐在桌上,整個人微微晃了一晃,差點跌摔下去。

晏傾頭昏目眩,體力不支,出了一頭冷汗,卻一點兒聲音都沒發出。染血的帕子被他平靜無比地燒掉,力氣消退過快讓他無法提筆,他便隻好靜坐沉思。

多病之身,瘦骨嶙峋。

可是徐清圓望著他,倏忽間看到他那與塵同光的高貴。

既不開門窗,也不點燈。辰光熹微中,高貴而孤獨的白鶴坐在一片闃寂幽暗中,被病痛折磨。

徐清圓看到平時見不到的晏傾的另一麵——肩背始終不彎,對命運未曾言敗。他安靜地收整著自己的驕傲,尊嚴。

於是,賬內的徐清圓便隻是揪著心,不敢去打擾他。她放下簾子,裝作自己仍在沉睡,將臉埋在枕中。她的心臟被外麵的咳聲一聲聲揪著,卻隻能閉著眼忍著淚,裝作不知。

她突然想維護他的驕傲。

她突然想,其實,若有可能,晏傾是不願任何人看到他被苦病折磨的樣子吧。

如果她沒有猜錯,如果他真的是那個故人。他曾是那麼金貴的人,卻不得不因病,選擇成為一個弱者,讓人照顧他。這對晏傾來說,其實是恥辱吧?

可是晏傾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

他從來不對照顧他的人發脾氣,無論是風若還是徐清圓,都沒見過生病的晏傾對他們置氣,擺臉色。他其實一直照顧著他們的心情……然而受折磨的人,一直是他自己。

遙遠的太子羨哥哥,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睡在她身畔的清雨哥哥,到底擁有怎樣高貴的人格?

明明已經認識他那麼久,徐清圓卻好像才初初開始認識他,了解他。她突兀地覺得自己的情愛膚淺單薄,若是她始終不認識真正的晏傾,她憑什麼說她心悅他,憑什麼懇求他留下來,活在人世間呢?

這人世間,真的是晏傾喜歡的嗎?

他……喜歡過嗎?

帳內閉著眼睛落淚的徐清圓模模糊糊地想了很多,聽到外麵的咳嗽聲停了,她猜晏傾應當已經收整好了自己,不會再表現出病得厲害的模樣了。

徐清圓這才淺淺吟一聲,裝作剛剛醒來的模樣,撩帳披衣,揉著惺忪睡眼。

晏傾果然已經讓他自己看上去和平時無意了,他坐在桌邊,慢慢地飲一杯茶,對上她目光,他眼中露出幾分笑:“醒了?”

徐清圓睫毛微顫,躲了一下,忍住那差點沒控製住的淚點。她含糊嘟囔:“你醒的好早。”

晏傾莞爾:“要忙的事太多了……嗯,你快些起床吧,早膳都備好了。”

徐清圓有心拖延,想讓他少勞累一會兒,她說:“不著急吧?我們不是說好你養病,我出去查案子嗎?”

晏傾:“哦,昨夜是誰不想我下墳的?難道徐娘子自己可以?”

徐清圓:“有什麼不可以?我隻是晚上怕,白日未必怕。何況、何況……你應該會把風若借給我吧?”

晏傾道:“風若與我置氣,我說了他幾句,他有些不高興。你恐怕說不動現在的他……好了,不要說這些了,快些起身吧。李將軍和雲延王子那裡,都要給個交代的。”

徐清圓隻好不情不願地起床,她絞儘腦汁地想怎麼留下晏傾時,晏傾卻說要出門。

她正用箸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一隻包子,聽他要走,忙站起來,被包子嗆得直咳嗽。

晏傾伸手拍她肩,歎道:“你慢慢吃。我有一項活計交給你,你不必和我們出門。我最近手腕無力,寫字經常累,但是給陛下與中樞的折子,卻不能不寫。甘州這邊的案子,每日詳情都要寫書告知陛下,我也向陛下說過我的病……煩請妹妹代筆,至少陛下是知道的,不會怪罪於你。”

徐清圓心中奇怪,覺得他讓她代寫奏折,有點膽大妄為。

但是……他本來也很膽大就是了。

何況徐清圓今早也確實看到他提筆寫字的困難。

他說自己病痛時坦然,徐清圓卻為他難受,怕他多想,她趕緊應下,隻問:“我該如何寫呢?我從未寫過折子。”

晏傾:“妹妹自行發揮吧。”

徐清圓:“……?”

風若在門外抱刀而候,徐清圓便沒有多說,隻送他二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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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客棧,風若就說:“寫不了字,卻能挖墳,你就不怕徐娘子懷疑你的用心?”

晏傾溫和:“不差這一樁。”

懷疑早已是密密蛛網,他是少一筆還是多一筆,都沒關係。

風若問:“所以為什麼要讓她幫你寫折子?你真的已經寫不了字了?如果是這樣,我寧可打暈你帶你離開,也不會讓你再這麼折騰了。”

晏傾:“放心,我心中有數,我沒有到那一步。我隻是想趁著我還有能力的時候,讓陛下看到徐娘子的才華,讓陛下看到更多可能。”

他願意與她成親,除了要照顧她,本就有托著她的意思——寧可折斷自己的羽翅,他也想給她更好的人生。

不然,她嫁給這樣羸弱的他,圖什麼呢?

風若沉默。

他不太聰明,隻隱隱覺得晏傾做事有些著急,卻說不出所以然。

他隻好繼續沉默,心想無論晏傾要做什麼,他都陪著就是了。

晏傾和他走入熙攘市集間,風若幫他小心避開人群。晏傾轉頭問他:“所以,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上華天’看一看?我的命令,已經完全請不動你了嗎?”

風若噎一下,說:“我是不放心你!我走了,怕你出事。”

晏傾:“我沒那麼弱。‘上華天’的事更重要,你晚走一日,出事的概率便更高一分。你不相信我的判斷嗎?何況這裡也有李將軍、韋郎君他們的暗衛保護。你就是不相信李將軍,韋郎君的人也應該信得過吧?”

風若信誓旦旦:“更信不過了!我一直覺得那個姓韋的行事奇怪,遮遮掩掩,藏頭藏尾,還對徐清圓……你真的不擔心他會搶徐清圓嗎?”

晏傾笑一下。

他低聲:“若真有人能護她,我倒心安一些。”

風若:“什麼?”

晏傾:“我是說,你該走了。再不走,我和徐娘子的安危,都可能被牽連。你覺得是觀音案嚴重,還是‘上華天’的無動於衷嚴重?分明這一切事,我們早該從‘上華天’那裡知道的。”

風若悶了片刻。

他說:“上華天永遠不會背叛您。”

晏傾溫和:“我知道。所以一定出了一些事。”

風若隻好道:“等陪你查完這幾個屍體,我就走。我起碼得知道這個案子凶手是怎麼殺人的,才能放心……郎君,讓我多待幾個時辰吧。”

晏傾頷首。

他們便重新去了昨日的亂葬崗,土壤沒有被人動過,顯然沒有人回來看。晏傾若有所思間,和風若一同用厚布蒙了口鼻,取出備好的工具,在風若重新挖墳後,蹲在了已經腐爛的屍體旁。

屍體如今就是一團被包裹在雪白衣袍中的腐爛肉物,味道難聞,吸引蠅蟲。

任何人都會被惡心到,被嚇到。

而年輕的大理寺少卿蹲在屍體旁,拿著小刀和匕首,麵不改色,已經準備剖屍了。那些腐朽和難聞的氣息,都沒有影響到晏傾。

風若看著晏傾沉靜雪白的側臉,烏黑飛翹的睫毛。他一時猶豫,疑神疑鬼道:“這樣剖屍,不經過死者家人同意,如果被人知道了,你又得被參一本吧?”

就像積善寺那次,徐清圓就製止他們開棺。

晏傾:“所以選的是沒有親人的死屍。”

風若:“這萬一閻王爺覺得你褻瀆死人,不尊重死人,半夜找你算賬……”

晏傾:“唔,他不是經常來嗎?”

風若:“哈?!”

他驚得跳起,警惕扶刀。蹲在地上的晏傾抬頭,目中有一絲笑。風若這才意識到晏傾在開玩笑,他驚愕萬分,他從不知道晏傾也會說笑。

風若猶猶豫豫地蹲回來,不停地看晏傾。

晏傾側頭咳嗽兩聲,問:“不幫我剖屍,隻看我做什麼?”

風若:“……就是覺得,成親是不是真的是一件有趣的事?”

晏傾“嗯”地疑問一聲,並沒有聽見風若的話。他的心神已經沉浸在手下的這具腐朽屍身上,當他專注一件事時,他往往不容易聽見外界聲音。

風若喃喃自語:“雖然是徐清圓把你害成這樣,可是她好像讓你心情變好了。你以前吧,總讓我覺得你對什麼都沒想法,你活著隻是因為你必須活著,你在為彆人活著……也許成親真的是好事,也許一切都在變好。

“有一天,徐清圓能治好你的病,我們解決完所有困難,你還能好好活著……如果我們真的能走到這一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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