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本正經:“是誰前段時間與我吵架時,說我即使和韋郎君在一起,他也不吃醋,不在意?是誰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家夫人被人喜歡被人多盯著看兩眼,他與有榮焉並不彆扭?”
晏傾:“……”
他慢慢道:“我是那麼說的嗎?你這樣記仇嗎?”
徐清圓:“對呀,我十分記仇,我把你的賬都記得一清二楚,等我想起來就跟你翻賬……你好好琢磨你以前有沒有欺負過我吧,哼。”
她在他麵前小小露出張牙舞爪的模樣,卻又怕他被她嚇到,說完就將爪子收回去,重新裝乖。
她聽到晏傾落在耳邊的低笑聲。
晏傾:“所以你被氣得心口疼?”
他提“心口”二字,不知道是不是徐清圓自己多心,總覺得帶有幾分繾綣調戲的意思。她心頭急促跳了兩下,卻不好暴露自己的彆扭心思。
徐清圓支吾半晌,隻道:“所以你我當年成婚,為什麼就不適合呢?”
說來說去,她依然對此耿耿於懷。
晏傾發現她原來這樣固執。
是了,若她不固執,她也不會在自己婉拒過她之後,依然向他表達好感,才有了兩人緣分。
晏傾靜一下,緩緩告訴她實話:“妹妹,我與你好好說一說我以前的呆病吧。你認識我後,見到的就已經是服用過‘浮生儘’的我,你並不知道真實的太子羨是什麼模樣。
“妹妹,你想聽嗎?”
徐清圓“嗯”一聲。
她抱著他脖頸,很認真:“我想了解太子羨的。”
晏傾便斟酌一會兒,慢慢回憶以前:
“我本姓蕭,真名叫蕭羨。我出生時便承載著所有人的希望,畢竟我父皇很明顯活不長久,南國需要一個繼承人。我出生後到三歲,不哭不笑,總與彆人家的幼童不同。
“到我三歲,朱老神醫遊曆到南國國都,我才被確診為了‘呆病’。朱老神醫斷定我這樣的病出身在皇室,必然被權與勢傾軋,根本活不久。他勸我父皇母後將我送走,讓我跟著他走。
“我父皇母後顯然不可能同意,他們隻好用重金留下老神醫,寄希望於老神醫幫我治好病。但是朱老神醫其實也沒見過幾次這種病,其他病人都早夭早亡,被人厭棄,我怎會例外?皇宮王室是世間滔天富貴之處,同時也是最危險之處。我這樣的人,在這種環境下,病情隻會越來越重,根本不可能有緩解的可能。但老神醫還是被我父皇母後打動,答應試一試。
“露珠妹妹,你記得我以前與你說過,我從小得到過良好照顧,我病情基本很穩定。而且我運氣好一些,比彆的這種病患者聰明,我像個天才一樣……這都帶給我父母慰藉。
“我的小名叫‘清雨’,父母希望我是春日清雨,潤物無聲,代替他們守護南國。我後來改名換姓做了晏傾,那時候渾渾噩噩間,竟覺得太子羨消失了,我父母可能不難過;但是清雨消失了,他們必然很傷心。那時候我隻服用過‘浮生儘’第一次,看世間萬物都是一知半解,冥冥中的這點想法,讓我決定留下‘清雨’……所以‘清雨’成了我的字,我至今也不知道我將它留下是對還是錯。
“妹妹,我說當年我們若成親,未必是一件好事。你心中不懂,那我便來告訴你和我一起生活的困境。那才是以前的太子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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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十五歲的太子羨與十三歲的徐清圓定了親,若是徐清圓在及笄後嫁給他,若是南國沒有內憂外患沒有亡國,晏傾依然很難給二人想出一個好結局。
因為太子羨身患苦疾。
呆病並不像徐清圓夢中美化的那樣簡單,那樣輕鬆。
他常日感覺不到身邊人的存在,也不在意身邊人的存在。徐清圓若是嫁給他,與守寡也並沒有什麼區彆。他即使心中對她有些好感,那好感也不足以讓他有勇氣衝破自己的樊籠,試圖與她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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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傾低聲:“到太子羨身死,我父母認識了我整整十五年……可我幾乎從不開口和他們說話。
“我可以發聲,可以說話,可以表達,但世間所有人對我來說,都是不重要的。我讀書學禮,明心靜神,我知道我應該是什麼樣子,但這些隻能去偽裝……我本身很難在意。
“我不知道世人為什麼總想和我說話,總在我身邊轉悠。人一多我就緊張,就不安。我覺得讀書很簡單,處理政務也不難,可是讓我看世人的眼睛,看著他們的眼睛說話,那比登天還難。
“與我生活在一起,就像與一個陌生人同處一個屋簷下一樣。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和你多說一句話,不會看你一眼,我即使心裡對你有好感,但是在你每一次看向我時,我都會躲開。
“我與你做不成正常的夫妻,你那樣年少,孤零零在宮中凋謝,可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其實老師拒絕婚事是對的……露珠妹妹,你青春年少,豈能和太子羨綁在一起?誰也不應該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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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泣不成聲,這一次是真的滴滴答答落淚,埋入他懷中。
隔壁又響起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兩人便閉了嘴。
這一夜,二人沒有再說話。
次日天亮,晏傾醒來後,發現徐清圓早已起床,站在窗前望著外麵出神。
他心驚於自己竟然會不知道她醒來,她竟然會比自己起的早……徐清圓回過頭,日光落在她頰上,連細微的絨毛都照得一清二楚。
她一字一句:“我總覺得不會是那樣,我總覺得隻要我們在一起,時間久了,你會走出來,會愛我,你是世間最溫柔的郎君,我想不出你會哪裡不好。
“算了,是我矯情,惹得你回憶那些。可是哥哥,你越說的這麼無情,越這麼貶低太子羨,我就越心疼他……”
她問他:“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以前的太子羨嗎?”
晏傾坐在床榻邊,眸子漆黑,盯她許久,才知道她說的是昨晚的話題——他還以為已經結束了。
徐清圓:“哥哥,按照你現在的心情,你會憐惜以前的你嗎,會同情以前的你嗎,會愛一下以前的你嗎?你對彆人都那麼寬容,為什麼獨獨對自己很嚴苛?不原諒自己任何一點微小的不足?”
靠坐在竹床上,晏傾清瘦,骨秀神清,呼吸輕得如同不存在一樣。
他什麼也沒說,但她知道他在聽。
她從窗口走向他:“當你不那麼自厭的時候,你會覺得遺憾嗎?不是以當你太子羨的眼睛看,而是用現在晏清雨的眼睛看——我始終不相信你像你說的那麼冷漠,我始終覺得太子羨是有情有愛的,他沒有與我在一起,應是一樁遺憾,而不是你所謂的慶幸。”
她跪在床榻邊,與俯身望來的青年對視:“你是世間唯一的清雨,我見過你落魄,見過你自厭,但既沒見過你最光華最明耀的時刻,也沒見過你與泥沼幽暗同流合汙一同湮滅的模樣。
“蕭羨哥哥,也許這樣說不合時宜,也許你也不在意,但是我與你打賭,以前的我們,必然是遺憾而不是慶幸,更不是荒唐。
“我們可以試一試。”
晏傾俯望著她。
她清澈的眼睛與他清潤的目光一眨不眨,都盯著對方。她在他身上看到神性的光輝與美好,他亦在她身上捕捉到濛濛的清透的光。
他伸手落在她發間,察覺她不是一場夢,是真實的存在。
晏傾問:“什麼意思?你要怎麼試一試,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徐清圓將手放入他手中,突然抬頭,在他額心親了一下。他迷惘間,聽到她脆生生說:“我把我自己嫁給蕭羨,你做幾日蕭羨,且看看我是如何與你般配。”
晏傾睫毛顫了一下。
再顫了一下。
他是當真不在意太子羨,但是徐清圓的認真讓他好奇。
他想了想,覺得有趣:“你要怎麼把自己嫁給蕭羨?你不已經是晏清雨的妻子了嗎?”
他眸中有幾分笑。
徐清圓一噎,偷偷瞪他一眼。她立刻反應過來,推著他肩將他壓在身下。徐清圓嘀咕:“蕭羨沒有這麼伶牙俐齒吧?蕭羨不是不說話的嗎?你閉嘴,聽我的!”
晏傾手搭在她腰上,推了推。
他咳嗽一聲:“讓我再說一句話。”
她揚眉。
晏傾:“你若再不起身,竹床響起來,隔壁又得咳嗽了。”
徐清圓:“……”
她悻悻爬起來,低頭看到他搭在她腰上的手,烏黑眼珠一轉,抓到了他的把柄:“蕭羨不會把手放到我腰上不移開吧?”
晏傾低咳兩聲。
晏傾心情看起來不錯,與她開玩笑:“妹妹,你想要蕭羨,我可沒答應你我願意做蕭羨。”
徐清圓怔住。
她呆呆看他:“我以為、以為我說什麼你都會點頭的。你不寵我了嗎?”
晏傾目中情意若有若無,他摟著她,終是耐不住將她抱到自己膝上坐下。在她迷惘不解時,他低頭在她唇上克製地親了一下,身下的竹床讓他不敢加大動作,隻好淺嘗輒止,側過臉喘氣。
他溫聲:“我不做當年的蕭羨,做呆病好後的蕭羨,好不好?你想讓我看到你最好的樣子,可我同樣想讓你看到蕭羨最好的樣子。”
徐清圓被他的溫柔弄得心旌搖曳,她軟綿綿攀著他的肩,有些渴望,又不好意思催他。
她輕輕點頭,眨巴著眼看他。晏傾回頭看她一眼,忍不住再次低頭,親了她一下。
徐清圓:“唔。”
晏傾伸手捂住她眼睛,不讓她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你彆這樣乖……我要忍不住了。”
徐清圓坐在他腿上,遲鈍地感受到他滾燙的溫度,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的暗示,大窘之下抱緊他脖頸,埋入他頸間。他克製著不敢動,她卻忍不住在他頸上輕輕親一下。
徐清圓小聲與他說情話:“蕭羨哥哥,我好喜歡你呀。”
晏傾愣了一下,愕然忍笑:“嗯,你這就開始了嗎?容我習慣一下。”
徐清圓:“我想嫁給你呀,蕭羨哥哥。”
晏傾再愣一陣子,笑了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