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呼嘯在外,寒氣鑽入室內。
徐清圓迷惘中,聽到晏傾溫潤而堅毅的聲音:“為另一人而活,不符合我的一生所學,愧對老師們對我的教誨,也是一種幾乎稱得上是錯誤的感情。我告訴自己不能那樣做,可我確實為此心動。
“露珠妹妹,我實在不想絮絮講述我的人生,我千方百計地說服自己不要自私,要教你更好的那一類感情……可是、可是。”
他半晌低聲:“我為此心動。”
徐清圓凝視著他。
在這一刹那,她心忽然寧靜下來,忽然不那麼懼怕自己一直畏懼的事情了。
生死、離彆、前朝今朝的爭亂、被藏起來的秘密,它們有跡可循,它們不能分開她與晏傾。
若是她這樣喜歡晏郎君,短暫的分離又算什麼?
徐清圓靜很久後,肯定地與晏傾說:“我會回長安,會參加女科,會儘力取得好名次,如世間男兒郎一樣獲得平步青雲的機會,不浪費這個似乎是獨獨為我一人開創出的機會。”
晏傾朝她笑了笑。不達眼底的笑,笑得淺顯困難。
他目光清明,微有哀意。他沒說話,為她開心與彆離傷意同時存在,連他也不知要如何控製好自己的情緒。
徐清圓仰望著他。
她伸手撫摸他秀致麵容。
她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垂著長睫的他。
徐清圓輕喃:“可我不獨獨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清雨哥哥。我原先不知道我要如何打破今日局麵,不知道我要如何做,才能幫到你……而今我想,或許在他人破臟水給你、汙名你的時候,你需要有一人能為你辯白。”
她笑容蒼白,又溫柔:“這世間除了我,誰能做到呢?”
——誰會不計後果地愛他呢?
晏傾抬起眼,銀魚一樣的長睫下,眸中光澤悠晃。
他握住她的手,輕聲:“我不是為了這樣的目的……”
徐清圓:“我知道。”
她忍著心酸,不去抱怨。她抱住他,與他抵著額。
徐清圓輕輕道:“清雨哥哥,讓我們一起努力吧。讓我們試一試——”
到底要多麼辛苦,要多麼強大,要多麼堅毅,才配得上這一路的風雪交加、顛沛流離,才能迎到一個足夠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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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與衛清無告彆。
風若與晏傾告彆。
衛清無要陪晏傾返回上華天,要幫晏傾平複上華天的叛亂,還要與晏傾攜手,一同想辦法救回徐固;晏傾不放心徐清圓一人回長安,他將風若留給徐清圓,希望風若像保護他一樣保護徐清圓。
衛清無溫柔地為女兒戴好風帽,盯著女兒的麵容看了很久,眷戀地歎一口氣:“我失憶前,必然很喜歡你,露珠兒。”
徐清圓對她輕輕一笑。
徐清圓柔聲:“你現在也很喜歡我,娘。娘……你不要有壓力,你保護好晏郎君。若有機會,若你們那裡不危險了,我便能、便能……”
衛清無:“放心。”
她心有悵然,因她一生沒多少與女兒相處的時間,她一生被戰火席卷,被使命裹挾。似乎一直在放棄,似乎一直不停步。
但是這一次、這一次……
衛清無低頭抱了抱徐清圓:“待這些事解決,我救回你爹,你能否、能否……”
徐清圓:“能。娘,我能。我能放棄一切,換回與你、與爹,還有晏郎君好好生活的機會。我在暢想一種可能——我與晏郎君,你與爹,我們住在一個宅院中,抬頭不見低頭見,日日相見日日煩。那是多麼奢侈的未來。
“誰也不能阻止我……我十分想念小時候,想念我曾經擁有過卻沒來得及珍惜的那些東西。
“人生的抱負,不獨獨在一個方麵。我回去長安,是為清白、為真相,並不是為了當官發財,將旁人的誌向寄托在我身上……就像我夫君一貫做得那樣。”
她紅了眼睛。
她仍是柔美恬靜的女郎,一身緋紅鬥篷蓋於杏黃裙裾外,讓她如花照水,風致楚楚。但她分明已不再是尋常的大家閨秀,她雙眸明澈,溫柔堅定,她走出樊籠,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這漫長的、多波折的人生路,讓衛清無錯過了女兒的成長,看到了女兒的成熟。
衛清無突然問:“我與你爹,以前是不是經常為你日後要做什麼而爭吵?”
徐清圓一怔,目光微微閃爍,輕輕亮起,那光又黯下。
她從衛清無的神色中看出衛清無隻是模糊想到了一些片段,並沒有恢複記憶。朱老神醫說,衛清無這些年在南蠻吃了太多苦,腦中淤血不化,他們要做好衛清無一輩子不會恢複記憶的準備。
可是那有什麼關係呢?
那是誰在乎那些呢?
徐清圓認真道:“娘,你保護好自己。救不成我爹也不要著急……我不能失去你。爹爹很重要,你也很重要。你不要衝動作出錯事。”
衛清無愣愣看著她。
然後衛清無側過臉,掩住了眼底的幾抹酸澀淚意。
她還以為……露珠兒最喜歡徐固,露珠兒對娘親沒那麼在意,露珠兒很怨懟她。她以為走了太久的路,已迷失在茫茫荒漠中。
但原來,她的露珠兒,一直在原地等著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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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若背著包袱,陪同徐清圓,一步步走向韋浮。
韋浮下馬,靜靜在原地等著徐清圓過來。他目光溫靜地看著她,在她走過來時、身子趔趄差點摔倒時,風若還沒反應過來,韋浮已伸手隔袖,輕輕扶了她一下。
韋浮:“彆傷心,會好起來的。”
後方騎士中跟著一同下馬的林雨若向徐清圓請了安,林雨若側頭,看到韋浮凝視著徐清圓的目光。
林雨若想:會好起來嗎?韋師兄的“好起來”,和她想要的“好起來”,是不是不是一個意思呢?
一片雪花冰冰涼涼,從黑寂的天幕上盤旋而落,落到徐清圓眉心。
她回頭,最後與晏傾對望了一眼。她的夫君向她拱手,翻身上馬。
開始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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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漸漸下大。
風從後方獵獵吹來。
徐清圓騎在馬上,用晏傾剛教會她的方式禦馬。她是這一行武士中除卻林雨若的另一個女郎,這一行武士都欣慰兩位女郎的嫻靜安雅,而比起林相的女兒,他們更好奇這位與前朝太子羨做了夫妻的徐女郎,該何去何從。
他們同情徐女郎。
他們認為回到長安,長安的風雲詭譎會吞沒徐女郎……隻因為她做過晏郎君的妻子。
但是徐清圓又不能不與他們一道離開。
隻要她是大魏子民,隻要她爹是徐固,隻要她夫君是前朝太子羨……徐清圓都應該呆在長安,才能讓陛下放心。
馬蹄聲踩在薄薄雪地上。
風若騎著馬,悶悶地跟在徐清圓身後。郎君將他趕來徐清圓身邊,他十分不悅。他自從跟著郎君,還沒有與郎君要分開這麼漫長的時間……
他偷偷看徐清圓,想問徐清圓有什麼辦法,能帶回郎君呢?
世人太過在意太子羨。
世人又太不在意太子羨。
風若忽然感應到什麼,回肩抬頭,目光掠光黑壓壓的人頭,看向後方天宇。
明亮的光從山穀中一點點升起。
他想到了晏傾昨日吩咐他做的事。
風若怔片刻,在越來越多的武士反應過來、抬頭凝望時,他禦馬加速,到徐清圓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