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長安客11(1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3702 字 7個月前

玩笑歸玩笑,徐清圓的“邀功”卻不是逗弄人。

晏傾將徐清圓抱到桌上坐著,讓她與他平視。他含笑看她,以為她是與他撒嬌。直到徐清圓望著他,鄭重其事:

“清雨,我幫你。

晏傾微怔。

他心跳在她包容一切的溫柔的眼眸凝視中跳得加快,但他其實並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他不禁問:“幫我什麼?”

徐清圓:“幫你實現你所有的願望,撫平你所有的不平,治愈你所有的哀傷與難堪。”

他怔怔看著她,很久沒說話。

但他的呼吸微有不平,他本玩笑地摟著她削肩的手指,壓抑著情緒,顫抖了一下。

他眼睛裡隻看到坐在他麵前桌上的佳人。

佳人不與他撒嬌不與他玩笑了,她也不愁緒滿懷不怨天尤人。她抬起自己秀白的手指,輕輕地撫摸他瘦削的麵容。

徐清圓眼中泛著一點淚光,微微笑:

“其實傍晚時我追入雨幕找你,心中還有些為你不平,有些怨你。我求你離開,希望你走得遠遠的,我心中還是很害怕的。

“幸好你是足夠理智,足夠清醒,足夠強大的。我的清雨哥哥,最讓我敬佩的一點,便是你一向坦然,從不躲避。”

她眼圈微紅:

“我想過很久,我該怎樣保護你,怎樣成全你。我想過很久,我的清雨哥哥,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到底是一個他自己定義的失敗者,還是他人定義的悲劇英雄。

“我又反省自己,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郎,我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女郎。我是希望一生無憂沒有煩惱,還是情願拿起匕首追上我的郎君,與他一同站去懸崖,和所有人為敵。”

晏傾凝視著她,他喉結滾動,輕聲:“露珠兒……”

徐清圓搖頭,示意他不要開口,讓她說完。

徐清圓低聲:“我始終記得很久以前,我在梁園中左右彷徨,不知如何是好。我拿著那把足以定罪的匕首站在懸崖邊,孤立無援。是你走上前扔掉我手中的匕首,是你拉著我,庇護我,讓我走到今天這一步。

“無論你承認不承認,你其實救過我很多次、很多很多次。很多你不經意的行為,但在當時你若不那麼做,我都會被長安的風波吞噬。滿長安沒有人愛惜一個孤女,可你在愛我之前,就已經在愛惜我了。”

晏傾輕輕搖頭。

他並沒有那麼好。

但是在徐清圓眼中——

“清雨,你是一個高尚得凡人望塵莫及的人物。

“這樣的高尚,始於你的不通情物,不識人間肮臟塵垢,始於大儒太傅們對你傾注一切的教導。你按照他們對你的教導而活,你認為這樣就是一個正常人……但這樣的高尚,遠高於尋常人能做到的。

“隻是沒人告訴你真相罷了,隻是大家都希望你就是那麼美好罷了。你說世人在你身上投入了太多自己的情感,那本不是真正的你。你說得對,你清醒地辨認這一切,可你依然沒有反抗這種傾注情感——因你憐憫世人,若是將情感投注你身,世人能過得好一些,你是情願承受那些的。

“清雨,你像一個殉道者一樣偉大。你一直在走一條墮入深淵的路,中途與我偶遇,你短暫停下看了我一瞬,但你仍堅定要走你要的那一條路。

“你還像一個苦行僧一樣一生孑孓。你幫了所有人,但你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裡。”

晏傾閉目。

他低聲:“不必說了。”

徐清圓手指移到他眉心,輕輕點在他眉心。

她微微笑:“你心中小小不平於真正的你不為人知,可即使這小小不平,你也不肯放縱。在你不知情感為何的年年月月中,你保持溫柔維持冷靜,成為世人眼中清明爾雅的大理寺少卿。

“滿長安人都知道你!人們稱呼你為長安之璧……在韋郎君借你的名成就‘長安雙璧’之前,你就已經是長安之璧。你看你是這樣的優秀,即使不做太子羨,也能成為他人心中神聖可敬的存在。

“那你為什麼依然不肯原諒自己,不肯接受自己呢?

“我曾經希望你可以多喜歡自己一些,但後來……你說你願意為我而活,我便明白了。清雨,這人間對你來說,是很苦的,你很難感受到美好。你沒有感受過那些美好,但你願意把那些美好留給他人。”

她眼中的淚光,在燭火下幽幽閃爍。

晏傾睜開眼,望定她。他呼吸淩亂局促,睫上沾染霧氣。

徐清圓對他釋然地笑:

“哥哥,我知道你回長安要做什麼,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也不獨獨是為了我。

“我還知道你在很久之前就猜出‘行歸於周’,至少在我們成親的時候,你就隱隱感受到了。正是你那時便感覺到了,你才不忍與我成親,不願將我拉入你的世界。

“我思考了很久我們成親,對你的意義。而今我真的想——”

她紅著眼圈,望著他笑:“這是你給自己唯一的放縱,給自己一生小小的貪戀,獎勵。

“你很喜歡,但你不會停留。

“所以你總覺得對不起我,你總是看著我就開始愧疚,你想在走入自己的結局前,為我安排好你能作出的最好安排。

“可是清雨,愛怎能是回光返照,愛怎能是一種自我懲罰呢?”

晏傾望著她。

他輕聲:“我當初不該娶你的。”

——他娶了一個太聰明、又太美好的女郎。

他猶豫掙紮左右徘徊,竊喜她的美好,又驚懼她的美好會讓她義無反顧地追隨他。

如今他噩夢成真。

他無奈笑了一下,喃喃自語:“我勸不動你,是不是?”

徐清圓:“你不必勸,正如我這一次,也不會勸你。

“你要做殉道者,那我便保護你。我若保護不了你,我也和你始終在一起。我不與你吵架,不求你活下來。這一次,我理解所有的你成全所有的你支持所有的你——

“你若想結束這一切,結束這一切能夠讓你與過去徹底告彆或和解,我便和你站在一起。”

她手指抵在他眉心,輕輕撫平他的眉眼,她眷戀溫和,安然沉靜,學著坦然接受:

“清雨,你彆害怕。

“清雨,這世上,有人永遠愛你,無緣無故,無求無欲,隻願你好。”

晏傾望著她,一眼又一眼地看著她。

他撩起眼皮,藥性所引的燥意快要將他焚燒點燃。而這種燥意,因看她的這一眼,火焰更高,心卻也因此溫靜。

這世上,徐清圓是第一個對他說“彆害怕”的人。

從來都是他安慰她不要害怕,這次卻是她反過來告訴他不要害怕。

這世間的情愛,昔日總讓他隔山望水萬般不懂,今日總讓他傷懷至極又死灰複燃。

他愛慕的女郎,坐在燭火下,溫雅恬靜,眉目清和,帶著憫意。

當真如同下凡的觀音一樣——

寬恕他。

他是她的信徒,他心甘情願自我囚禁。

晏傾傾身,摟住徐清圓的肩。

每靠近一下,都如一場雨至,都隨時在做好準備,隨時等著她的拒絕,隨時擁有被棄的自覺。

正如天地間那至涼至熱、讓人心間滾燙的一場春日清雨。

這樣的溫柔,徐清圓摸索著握住他的手。他手心出了汗,她顫抖著摸過去,與他十指交融。他閉上眼,向後微退。而徐清圓傾身抱住他,在他後退時,仰頸。

他睫毛如雨落。

燎燎火燒,他重新俯身。二人氣息交錯,皆置身那種浩大的光華下,隨波逐流。

這樣燃燒的火,在他二人這裡,實在不同尋常。

暖融融,換著呼吸之際,徐清圓輕聲:“清雨,你不要壓抑自己了。我想你暢快一些,至少在與我待一起的時候,至少在這種時候,你能釋放些,能自由些。”

他一頓。

他輕輕地“嗯”一聲,手指用力地按住她的腰。

晏傾:“你真不該這麼說。你讓我貪戀這些,讓我忘不掉這些。我原本什麼都沒有……而今好像什麼都擁有了。可是上天對我一向殘忍,我真的能留住這些嗎?”

徐清圓:“你既然總是懷疑自己,那便不要想了。你相信我吧,你報答我吧。你既然覺得我對你這樣好,那就用我喜歡的方式回報我。”

晏傾微笑。

他溫柔地用手指覆著她唇角,輕輕點:“我已經為你傾覆一切,性命任你宰割。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還能拿什麼報答你?露珠妹妹,我一無所有了。”

她微怔。

他氣息如羽毛,握著她腰肢的力道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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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傾摟她的力道,對徐清圓來說有些痛,徐清圓卻沒有阻止。痛中帶著更多的舒暢,她從未想過,晏傾也有這樣控製不住情緒、熱情地想膜拜什麼的時候。

他像在烈火中燃燒一樣。

他在齒間輕語:“你飲了酒?”

他嘗到了那點兒酒香。

靠在他懷中發著抖的徐清圓赧然,衣領襟鬆,他的手指冰冰涼涼,她心口卻在燒起一團火。他垂眼觀察她,看她目光迷離,輕輕道:

“是,喝了一點。不然怕沒有勇氣說這些。”

晏傾低頭。

他手拔掉她的發簪,讓她的青絲落下,蓋了二人一身。這樣俊雅的郎君挨著坐在桌上、與他相平的女郎,二人身形纖纖地映在屏風上、窗紙上,那樣的情深意篤。

晏傾聲音中磨著一把細沙,擦過徐清圓的耳墜:“與我說話,不必飲酒,你可以暢所欲言。”

徐清圓閉目輕歎,被他抱入懷中:“……隻是怕唐突了你。”

晏傾:“你我夫妻,說什麼唐突?你這樣好……好得我不知要如何是好。”

徐清圓長睫沾著水霧,頸下沾下他的氣息,潮潤萬分,衣裳也染上他的藥苦香。她的害羞讓她不敢長時間困於一種情緒,她試圖玩笑:“那就把那份和離書拿出來。”

她撩起美目,俏皮望他。

晏傾眉目一揚,手指拂過她嫣紅的潤澤唇角。他心中生火,身體有異,但除了他指尖忽冷忽熱的溫度,徐清圓很難看出來。她還看到他微微笑了一下,問她:

“拿出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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