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長安客16(1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0994 字 7個月前

夜雨過後,長安宵禁,坊門大關,一個披著鬥篷的少女在狹窄巷間匆匆疾走。

她奔得趔趔趄趄,時而撞到牆壁。她腳步虛浮,鬥篷下時而露出的蒼白下巴,都彰顯出她先前似被下了藥。好不容易奔到一家民宿前,她正要敲門求助,斜刺裡一把寒刃一閃,勒住了她。

這暗夜如陰雨後長出的腐爛青苔,黏膩稠濃,藏著不為人知、殺人放火的勾當。

當這位被綁走的少女再次清醒時,時間已經到了後半夜。她手腳被綁,縮在一間屋舍的牆角,身上遮蔽的黑色鬥篷已被人摘去。

她抬起眼驚慌打量四周。

少女麵白眉秀,唇微蒼然,一綹亂發貼著麵頰。

她瘦了很多,伶仃了很多,一雙眼睛在瘦尖的巴掌臉對比下,顯得更加空而大。

她正是本應在樊川跳河而死、卻被人保下的林雨若。

林斯年與韋浮私下有一樁勾當,但這合作的二人顯然同床異夢。

比如,韋浮沒有告訴過林斯年,晏傾身上那一重重讓林斯年痛恨的身份;再比如,林斯年也沒有告訴韋浮,林斯年將林雨若帶走後十天,有一批神秘人找上了他們。

林斯年本以為這些死士是林承派來找他,或者救林雨若的。

但是這批死士什麼也沒說,甚至沒有將林雨若還活著的消息告訴林承。他們似乎對林家事十分熟悉,他們隻要求將林雨若看管起來,他們有事和林斯年合作。

那種合作,林斯年先前一直在考慮,林雨若並不知道自己這位兄長和陌生人在籌謀什麼。

今日大理寺審案,那是一樁頂重要的事,長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去了大理寺。林雨若終於找到機會逃脫這個樊籠……她試圖給韋浮送了字條,再試圖求人救自己。

她想要回家,想要見林承,想將自己這些日子的遭遇告訴父母。不斷的危機重重,讓她意識到自己這個家已經分崩離析,搖搖欲倒。

什麼背叛的侍女,與所愛人一同合作的兄長……那似乎都不是很重要了。

林雨若隻是無比地想家,想回到那個之前讓她恐懼憋悶的家中。

此時此刻,林雨若從昏迷中醒來,她看到屋中背對著她,有一個披著鬥篷的人。那人點亮了燭火,回過頭來,整張麵容被鬥篷遮住,隻露出一點下巴。

這是一位死士,武功高強,專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砰——

木門被從外一腳踹開,林斯年高大的身體立在門口:“若若!”

林斯年一眼看到那死士,他冷笑一聲,快步進屋,走到跪坐在地、手腳被捆的林雨若身前。他彎下腰查看自己妹妹的狀況,聽身後的死士笑聲喑啞:

“林郎君,先前說要綁著她,你說不用,說她膽小怯懦,不會壞事。

“她和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不殺了她,是看在林相的麵子上,看在你們的麵子上。”

林雨若拚命向她兄長使眼色,讓兄長抽掉堵住她口的布,她有話要說。林斯年的手已經落到她麵前一寸,卻在聽了身後死士的話後,停了一下。

林斯年盯著林雨若的眼睛,慢慢說道:“是我說,可以讓若若看一下今日的審案,是我帶她去大理寺的。我將她放在大理寺對麵的酒樓上,我要讓她看到韋浮的真麵目。”

林斯年盯著林雨若:“你看他殺人放火駕輕就熟,他毀林家毫不手軟野心勃勃。他從未看重你的情意,他與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若若,你該清醒了。”

林雨若哀傷的目光望著他。

死士在後低笑:“原來如此,原來是你放她出去的。可惜你不了解你這個妹妹……你可知道,她想辦法,給韋府送了一張字條?她都顧不上逃命回家,先去給韋浮送字條……我追殺她的時候正碰上大理寺押送韋浮回府,我阻止不了那張字條落入韋浮手中。

“林斯年,你說,若是因為那張字條,害得主人計劃失敗。你和你這妹妹,還能有活命的可能嗎?”

林斯年垂眼。

他再抬眼,很認真地問林雨若:“你為什麼要給韋浮送字條?”

林雨若自然回答不了,隻一雙清澈的眼中噙著淚,拚命用懇求的目光看他。

林斯年伸手,扯掉了塞她嘴的布條,林雨若咳嗽不住,聲音沙啞卻急切:“兄長,不要與他們合作!我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可他們包藏禍心顯而易見……”

林斯年打斷她的話,輕聲:“你給韋浮送的字條上寫的是什麼?”

林雨若唇一抿。

林雨若低聲哀求:“兄長,我理虧,我認罪好不好?爹真的做錯很多事,無論是你還是韋郎君,你們都想讓爹死,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要一個家,可我似乎也不應該阻止你們……

“我這些日子想了很多,無論朝廷給爹怎樣的審判,我都接受。我、我……拚命想這件事的後果,我心中也怨你們,但我同時知道你們沒有錯。

“兄長,既然做了一件沒有錯的事,就不要再做錯事了好不好?不要與這些人合作……”

林斯年輕笑著問:“我做了一個好人,就不應該再做壞人了?怎麼,你以為我要改頭換麵當一個大善人?若若,我們有那樣一個爹……我從骨子裡就是混蛋,你彆指望我是好人啊。”

林雨若語氣急切:“爹、爹也不一定是壞人,爹隻是、隻是……所有事情很複雜,爹從小教我……”

林斯年重新用布堵住了她的嘴。

林斯年輕聲:“他從小教你,可沒有從小教我。”

他沒有幫妹妹解開繩索,隻是看她許久,茫茫然:“若若,我是來毀你家的。彆把我當好人。”

林雨若怔怔看著他,她不斷搖頭,眼中滲淚。血脈間的親昵,讓她洞察了林斯年在這一瞬下定的決心,她傷心又絕望,拚命想說話說不出。

她似乎看到了慘烈的結局,她希望所有人都活著都不要死……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該怪誰呢?

林斯年站起來,不再理會林雨若眼角徐徐落下的淚。他和死士走出門,與死士說:

“告訴你們主人,我願意與你們合作。隻要你們不插手林承的事……事成後,林承必須死。”

死士沉默一下,說道:“林相是一國棟梁,不該身死。”

林斯年麵容猙獰一瞬:“你們至今不知道若若給韋浮的字條上寫的是什麼,你們也判斷不了那位洛陽才子的聰明到什麼地步。再加上我這個不穩定因素,你們敢賭嗎?”

死士最後道:“這件事,要林相點頭。畢竟是林相……”

林斯年盯著他:“那你就去和你的主人商量,和林相商量。給我一封憑證,能夠證明林承事後一定會死……那我便願意為你們走這一趟。

“隻要事成後,放若若離開。”

死士低笑一聲,說了聲好,翻身上牆,去尋他的主人。

寒冷深夜,林斯年靠著潮濕的牆麵,閉上眼。某一瞬,他再次回到了大漠,想起了大漠中的聖母觀音像,想到了母親拈花而笑的模樣。

他不在乎自己在和怎樣的惡鬼做交易。

他已經深陷泥沼,他要拖著所有人一起沉下去——憑什麼我滿身汙垢一身肮臟,你們清潔高貴纖塵不染。

你們陪我一同墜下深淵掉入泥沼掙紮不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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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已經不在長安了。”

深更半夜,徐清圓趴伏在桌上閉目,等著消息。蘭時陪她一同熬夜,後半夜,聽到外麵敲門聲,徐清圓和蘭時打開窗子,風若一把掀開鬥篷,從窗口跳進屋中,告訴了徐清圓這個消息。

蘭時默默地為他倒茶。到今天這一步,她已經不知道女郎要做什麼,在做什麼,她連勸說的話都不必說,隻要跟著就好。

風若喝杯茶,麵朝徐清圓:“白日時,張文甚至第一次進宮麵見聖上,向當朝陛下彙報那個案子審到了什麼程度。之後,大理寺迫於壓力,發布了海捕文書,捉拿太子羨。

“林承和韋浮都被關押在各自府邸,奇怪的是皇帝沒有召見他們任何一人。我在林府外徘徊了一整天,倒是發現林承多次遞書,請求見皇帝一麵。皇帝那邊卻不回應。

“晚上的時候,我去各街巷溜達。我發現之前跟著郎君進長安的上華天的衛士們全都消失不見,我按照郎君留的暗號找人,發現郎君也不在。那你應該可以放心,看這樣子,悄無聲息地消失,說明上華天的人跟著郎君離開長安了。隻要郎君躲好,海捕文書應該捉拿不到他。”

徐清圓輕輕搖頭。

她蹙著眉,心想哪裡是海捕文書的問題。

她閉著眼思索,晏郎君離開長安,和他入長安的目的,應該是一樣的。他必然是達成了自己的目的,才離開長安……行跡倉促又要掩人耳目,便來不及和他們交代一聲。

風若抱怨:“他也不留個口信,不知道我們擔心他嗎?那個真晏傾出來了,長安城裡都在討論這件事,各種猜測人心惶惶……他根本不在意吧?”

徐清圓低聲:“許是時間太緊迫吧。”

……但時間已經緊迫到這個地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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