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這個世界上比麵包好吃的東西有很多,想要新衣服不用踩著屍體,琴酒施舍你的一切都能觸手可得。
那時候,你又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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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爾奇死了,直到徹底咽氣之前也沒能挪動手指,向小孩表露出自己的同情。
早乙女天禮背對著盥洗室的門,嘴唇翕動卻沒發出聲音,用英語嘴形無聲說;
「你該用英語請求我的,如果是英語的話,我就能幫你了。」
鬆開布爾奇的手,天禮慢吞吞站起來,蹲了太久讓他的腿有些發麻,扶著浴缸邊緩了好一會兒才能跛著腿往外走。
不出所料,門虛掩著,伏特加靠在門邊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琴酒安排的。
目不斜視越過伏特加,天禮走到琴酒麵前。男人正在和人打電話,報上了這個據點的具體地址,然後警告讓對方來的時候甩開監視。
掛掉電話,琴酒俯視天禮:“布爾奇死了?”
“……是。”天禮說。
“是你做的。”
天禮搖頭:“等,然後,死了。”
“不,這是你做的。”琴酒斜睨著他,“如果不是因為你,布爾奇不會暴露,他是因你而死,你殺了他。”
“……”
那種感覺又出現了,天禮能感受到那種被「塑造」的感覺。
而且在從布爾奇口中得知,早乙女天禮和對方找的人竟然驚人相似的巧合後,這種感覺變得無比清晰。
琴酒肯定會再次開始懷疑他的身份,這個多疑的男人絕對會不厭其煩地調查、試探,直到他覺得這樣做是沒必要的,於是把他拋棄。
而此刻出現在天禮胸腔中的卻不是惴惴不安,被割裂出來的透明部分正在被琴酒一點點侵蝕,另一部分好奇地觀察著。
這種奇妙的感情非常難以形容,鬆本清張未曾體驗過,入野一未也一樣,隻有天禮。
陌生的東西在血液中流竄,一點一點輸送到四肢百骸,引起的震顫竟然和靈感降臨時候的伏案寫作如出一轍。
而這次的素材卻是自己,正因如此,感觸才是那樣清晰、鮮活。
「我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琴酒能讓我體驗到多麼神奇的人生。」天禮情不自禁想。
*價值不僅可以用來界說社會,它還決定人的人格。
不受愛憎所約束,它必須是為估量者肯定,重視,將其抬高到可貴的高度,這樣的存在才能被定義為「價值」。
「早乙女天禮對琴酒來說,是有價值的東西。」
天禮從琴酒的言行舉止中讀到了這一點。
僅僅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一個小孩伸出手,攥住對方的衣袖。
所以天禮也就這樣做了,他遵循著本心,將布爾奇的憐憫甩在腦後,滿眼都是琴酒的身影。
“早乙女天禮,有用的東西。”他日英混雜著這樣正式介紹自己,“我,臭小鬼,有用的東西。”
伏特加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道要不要上前請示琴酒下一步該怎麼做。而一向可靠沉穩的大哥撥開小孩的手,看向他:
“貝爾摩德今晚到倫敦,我會和她一起接手線人的情報網,去確定一些事情。你把布爾奇的屍體處理掉,等著我和貝爾摩德的消息。”
琴酒頓了頓,改變了指令:“教早乙女天禮,讓他把布爾奇的屍體處理掉。”
“大哥,你是想把他收進組織?”伏特加問,“那還要把人帶去和謝爾比交易嗎?”
“暫時不用。”
“可謝爾比那邊……”
“眼界拉高一點,伏特加,謝爾比和他們的剃刀黨隻是躲在英國的小角色。”琴酒的視線挪回到天禮身上
,眼神依舊是冷的,像是注視著屍體,“他有更大的用處。”
天禮目不轉睛回以純真的目光。
“既然你說自己是有用的東西,那就證明給我看,早乙女天禮。”琴酒說。
“嗯!”小孩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眼神卻在笑。
直白的感情透過磨砂玻璃似得綠眸,穿破半長的睫,含著歡喜、滿足、和永不熄滅的山火,輕快得像躍到肩頭的小鳥。
街道的汽車打著遠光路過,光從窗欄躍過,漂白劑和血的味道彌久不散。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
【……
「如果覺得醜惡,就閉上雙眼。」
「如果覺得嘈雜,就收攏聲帶。」
「如果不想擁抱,就合起雙臂。」
「如果討厭追逐,就離開地麵。」
琴酒聽見我用日語這麼重複他的指導,十分不耐煩地糾正了其中的錯誤。
「如果覺得醜惡,就使他永遠閉上雙眼。」
「如果覺得嘈雜,就永遠收攏他的聲帶。」
「如果不想擁抱,就永遠合起他的雙臂。」
「如果討厭追逐,就讓他永遠離開地麵。」
我分辨著語句中的不同。
「重點在人稱上嗎?」我虛心求學。
琴酒教我:「重點在永遠。」
他輕而易舉抬起我的手,說,不要抖,不要怕,這裡隻會有一具屍體,不是他就是你。
我說,可琴酒喜歡屍體。
他拍了拍我的頭,罵我是個腦子有病的小混蛋。
我說,可琴酒喜歡小混蛋。
他不說話了。
————《灰色陰影》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