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話好多哦,三號樓**樓***號的****同學,你再不開始正題我就要先去敲你門了哦。」
「可惡,怎麼會有人在開樓就開始使用這種手段啊!看我猛地一個大貼圖!!!」
接下來是十幾張圖的連環轟炸。
大多數圖片不是很清晰,有些光線不好的還帶躁點,但照片的主體依舊非常鮮明,那頭標誌性的灰藍色卷發實在是太好認了。
看得出來,貼主的確和鯉生住在同一個小區,背景的陳設都很眼熟,全是每天都會見到的公共建設,照片也大多是在裡麵拍的,很多都是連續抓拍的瞬間。
暖黃的照明燈下,青年頂著亂糟糟的頭發被身後單手插兜的男人拽住衛衣帽子,模糊的側臉依舊能看出在那一刻他麵容的錯愕。
下一張則是重心不穩的青年依舊挺直著身型,這也導致他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直接撞上身後——男人紋絲不動,隻是低頭看著他的臉。
再下一張就是青年蹲在路邊縮成一團捂著臉,男人在旁邊打哈欠。
「ぺペぺペぺ,日劇該有的要素全部齊全了呢,貼主有點技術力在身上的。」
「我想代表我的物理教授問一下貼主,你在現場看見弧線了嗎?我的意思是,有回彈嗎?」
「回彈(草)。」
「可惡,早知道上學期蹭課的時候我也這麼乾!」
「彆做夢了同學,你也有回彈嗎?」
「建議不要嘗試,上次我這麼拉女朋友的帽子,她沒有小泉哥那麼倔強,我也沒有回彈哥那樣的回彈技術。總之,她摔得很慘,我哭得更慘。」
……
泉鯉生:“…………”
他還記得,那天是下課回來剛好遇到了伏黑甚爾,他走在前麵,似乎有一個咒靈還是什麼,總之,伏黑甚爾拉了他一把。
……有回彈。
還有青年滿臉拘謹地坐在樓下供人休息的椅子上,姿態完全算得上瑟縮,男人蹲在他麵前,似乎是幫他在係鞋帶還是在乾什麼。
下一張則是他背著書包朝狂奔,因為速度過快甚至出現了殘影,身後的男人手裡提著什麼,站在原地沒動。
「看得出來,回彈哥是有點專業的,拜師學藝的話我也能泡到小泉哥嗎?」
「都在說什麼啊!往好處想,萬一是因為小泉哥腰不好不能彎腰呢?回彈哥好心幫他穿個鞋而已,這樣想是不是就合理了很多?」
「合理,但不接受,小泉哥的腰天下第一,反駁就是在造謠。」
「那不是更糟糕了嗎,都給我住口啊!年輕氣盛的大學生真的會胡思亂想的!我還隻是個大學生!!!」
泉鯉生:“…………”
那是他通宵趕稿,第二天的早課快趕不上了,所以迷迷糊糊拖著伏黑甚爾的鞋就往外跑。
在樓下被攔住的時候腦子是昏的,半天反應不過來,又急著去上課,最後被伏黑甚爾親手把鞋給扒了下來。
不過對方十分有良心的帶著他的鞋,順手給他套上了。
以及……他的腰沒有任何問題!!!
下麵的照片幾乎都是差不多性質的內容,他記得有幾次其實還有伏黑惠在現場,貼主很有道德地沒有將未成年也貼出來。
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伏黑甚爾都不在的緣故,帖子的照片有幾周沒有更新,隻剩下一群堪比五十個渡邊的火熱討論。
「我很好奇貼主是不是住在小泉哥樓下草叢裡,文春說他們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說實話,配上你們的理解,看圖說話比的《戀愛巴士》好看,什麼時候能恢複更新啊?」
「貼主也想知道,但是貼主已經幾個禮拜沒有看到回彈哥了。」
「去年的貼主:再談不到戀愛我就要死了。如今的貼主:再看不到小泉哥談戀愛我就要死了。」
「友情提醒一下,貼主你這樣很容易被告造謠誒,嘛,不過小泉哥也不像是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人就是了。」
最後是貼主的最新回複:
「就算小泉哥把我告上法庭,我也隻會因為侵犯隱私而受儘辱罵而不是造謠!臉紅心跳和難道是我捏造的嗎!」
泉鯉生放下了手機,把自己埋進熱水裡。
啼笑皆非的感覺過去之後,之前的問題又浮現了。
雖然在帖子裡活躍的大多數是沒戲沒肺的大學生,思考模式單純又簡單,但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覺得自己是在談戀愛。
是因為相處模式的邊界感嗎?
仔細回憶,伏黑甚爾雖然經常說些讓人捂臉的葷話,一副你OK我就OK的無所謂模樣,但嚴格說來並不屬於暗示。
他很清楚大學生能接受的程度,為了金錢而勉強當了個人。
泉鯉生也嘗試過坐在茶幾邊輕輕握住伏黑甚爾的手,他覺得自己得先克服生理上的困難——皮膚敏感、角質層很薄真的太害人了。
人的心理會影響到身體激素水平,相反,激素也不可避免地反饋給神經,造成一些有誤差的判斷。
比如之前,因為條件環境等方麵的影響,他和琴酒窩一塊兒的情況也不少;降穀零和鬆田陣平這兩個尤其愛乾架的也經常和他切磋,扣脖子掐臉是常有的事。
不同的身體給出的反應是完全不一樣的。
伏黑甚爾躺在沙發上無所事事,乾脆把手伸出來讓他摸個夠。
那雙手比想象中還要大,鯉生的手搭在上麵直接小了一圈,握筆摩出的薄繭和男人指腹的厚繭有明顯的區彆,就和兩個人的差彆一樣,年齡小的那個稚嫩得要命。
泉鯉生握過很多雙手,同學的,教授的,老板的,還有五條悟和伏黑惠的。
怎麼說呢……可能這還和對方的氣質有關吧,好像是有點不一樣的。
默默探索了會兒,鯉生覺得感覺良好,甚至有些得意,覺得自己也成長了不少,按照慣例問:
“伏黑先生,您現在是怎麼想的呢?”
伏黑甚爾似乎笑了一聲,直接合攏了手掌,熱度覆蓋上手背,手指的繭貼在手背的指骨上,非常理所當然地勾了一下。
輕輕的。
比男人平時逗他的時候看著自己的眼神還要淺,比即將脫口而出又被咽回去的話摩擦過嘴唇還要輕,像說停就停的小雨,剛拂上麵容就消失了。
“啊……”
泉鯉生連滾帶爬跑回了臥室,聽到外麵伏黑惠指責他父親是不是又乾了什麼壞事。
男人懶洋洋說,我還沒開始壞呢臭小鬼,你要睡覺了?那我把沙發讓給你。
伏黑惠蹬蹬蹬一路跑回了側臥,行雲流水般反鎖上了門。
那個時候,鯉生覺得自己有點失算了,他好像找了一個對於「泉鯉生」而言刺激性最大的學習對象。
這具身體自然地設立了警鐘,任何帶有侵略性又超過承受範圍的東西都會拉響警報。警報就是身體對心理的暗示和反抗,在不斷提醒他,「事態繼續發展下去對你沒什麼好處。」
可是BBS上那個貼主說的話好像也有些道理。
臉紅心跳不是假的。
激素會影響到心理。
這是不是代表,隻要自己不再落荒而逃,接受這一點,那麼遲早有一天能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呢?
泉鯉生陷入了沉思。
***
伏黑甚爾罕見地很早就往住處走。
他剛從中介人孔時雨那邊交接了委托。
委托並不難,幫有錢人殺掉妻子的情夫而已,隻是距離有些遠,來回路程占了大部分時間。
他還很貼心地在臥室外等他們完事之後再動手,這次很乾脆,用之前順來的槍一擊斃命,漂亮女人赤著身體驚恐的叫聲隻持續了一瞬,然後就被嚇暈了過去。
兩具交疊的泛紅身體一死一暈,看起來也帶著些彆樣的情|色意味。房間內外氣味的差距明顯得無法忽視,他又恰好是嗅覺非常好的一類。
真能乾啊那個情夫。甚爾漫不經心想著,所以也不能怪妻子出軌吧。
拿著錢之後,甚爾轉身就去了賭馬場,隻不過運氣不太行,剛到手的委托金全部投進去連水花都沒看到。
這個月的「工資」在伏黑惠的學費上投了大半,剩下的也被揮霍一空,賭馬場又不支持信用卡支付,甚爾今天的娛樂活動也隻能畫上休止符。
伏黑惠還沒放學回來,門邊有泉鯉生的鞋,客廳和兩個臥室都沒開燈,四處都沒看見人。
不過甚爾也並不在乎泉鯉生跑去了哪裡,如果他想,在這個房子裡所有的風吹草動都能很清晰地被五感掌控,但沒必要。
泉鯉生在做什麼和他沒什麼關係。
這樣想著,甚爾去臥室拿了換洗的衣服打算洗個澡。
打開浴室的門,帶著沐浴露味道的冷氣溢了出來。浴缸的水是滿的,有人躺在裡麵一動不動。
“泉鯉生?”他打開燈。
沒有回應,躺在浴缸裡的那個人仰著頭靠在邊上,眼睛閉著,手緊緊地攥著浴缸壁,似乎在抖。
甚爾把換洗的衣物丟到一邊,在浴缸邊上蹲下,手指探進水裡——水溫很低,完全是涼的。
這點動靜驚動了浴缸裡的人,他想要坐起來,卻因為陶瓷打滑而跌了回去,整個人都浸入了涼水裡,冷水濺了伏黑甚爾一身。
反常的是,泉鯉生摔進去之後就沒有動作了,那雙手還扣著浴缸邊,指骨發白,但完全沒有掙紮起來的意思。
——這樣會淹死吧。
甚爾大發慈悲伸手探進水裡,提著泉鯉生的手臂把人拎了起來。
他這才注意到對方渾身都緊繃著,不是肌肉的蓄勢待發,也不是被冷水泡過之後的僵直,更像受到驚嚇之後身體失去了反應。
甚爾突然想起了自己處理委托時的那兩個人,明明在現場的時候並沒有半點感想,現在卻回憶起來了。並且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平時的泉鯉生。
他是很容易泛紅的體質。
不僅僅是害羞,偶爾顛倒的作息導致第二天倉皇地跑去學校的時候,或者和惠玩鬨笑開,又或者是在泡完澡之後。
白皙的皮膚會由內而外透出一股紅,本人明顯是知情的,並且會為此遮掩,拿衣服蓋住,捂住臉,乾脆的縮成一團藏起來。
而現在的他泡在冷水裡,像是浸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屍體,慘白、無力、毫無生機。
果然還是紅一點比較合適吧,甚爾想著。
“抱……抱歉,我好像動不了……”鯉生大口呼吸著,濕透了的卷發蔫耷耷貼在臉側,身體的顫栗通過手臂接觸的皮膚傳遞過去,“白天……落水差點死了,剛才在想事情,水冷了之後有點反應不過來……”
伏黑甚爾:“你還打算繼續泡澡嗎?”
“有點冷……”
伏黑甚爾點頭,繼續問:“那你還繼續泡澡嗎?”
泉鯉生張了張嘴,他的嘴唇差不多和皮膚一樣白,濕漉漉的打顫。半晌後才回答:“請幫我起來……”
甚爾這才從旁邊扯過乾淨綿軟的浴巾,把人托起來之後用浴巾包住。因為鯉生站的不是很穩,男人“嘖”了一聲,直接把人攔腰抱著去了客廳。
泉鯉生明顯還在失神狀態。
放在平時,在取下浴巾的時候這個人就該一邊說著“不不不用了”,一邊往臥室跑才對。
而如今,不管是讓他攤開手好擦乾身上的水,還是站起來套上衣服,又或是坐在沙發下麵方便吹乾頭發,他都儘可能的配合了,呈現出的是全然的茫昧。
伏黑甚爾又拿著吹風機,坐在沙發上給背對著自己的泉鯉生吹起頭發,他看不見鯉生的表情,但從放緩而微微彎曲的身體不難判斷,青年應該已經緩和了不少。
吹風機的轟轟聲中,泉鯉生稍微向後仰了一點:“謝謝您,伏黑先生。”
手指穿過他的頭發直接碰到了後頸的皮膚,甚爾的手停了一下,接著若無其事繼續揉開已經開始回卷的頭發,漫不經心道:“是要給我加錢嗎?”
“……那這份體貼也太貴了。”
“泉鯉生。”甚爾關掉了吹風機。
“什麼?”
“你花了一大筆錢,是想買什麼?”
“啊……這個……”
陷入沉默的青年低下頭,後頸的棘突頂在皮膚上,隨著弧度的下壓而不斷往前頂。
甚爾半天沒得到回答,伸手捏了一下棘突旁的軟肉。青年渾身一激靈,小聲嗚咽後反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你不說要什麼的話,到死也買不到想要的東西。”甚爾收回手的時候順便撩了下他的頭發,“就跟在浴室一樣,你不說想起來,沒人會把你撈起來。”
泉鯉生沒有轉頭,隔了好久才開口:“我還以為伏黑先生不會問的,隻要拿了錢就無所謂。”
是無所謂的。
伏黑甚爾對彆人的想法不感興趣,費功夫了解一個人還不如去研究怎麼才能讓自己運氣變好,前者會一無所得,後者至少可以讓他不再十連輸。
他將自己問出口的話歸類為工作中必要的情報,比如泉鯉生說他今天落水差點死了。
如果他死在外麵,不是自己下的手,那麼現在的兩份委托都會拿不到報酬。
再加上一點的話,或許是泉鯉生這種完全把心思寫在臉上的人,卻用拙劣的方法隱瞞著秘密這件事比較令人在意吧。
簡直就像是在不斷低喃著:“是哦,請來找我問清楚吧。”
但沒必要去問,泉鯉生會自己說出來的,他是個不擅長應付自己的人,言語會讓人臉紅的話,那麼像這樣呢。
伏黑甚爾伏下身,幾乎是貼在他的耳邊,下巴虛搭在頸窩。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肢體接觸,隻是這樣,餘光裡的耳垂就開始滴血。
“突然就想要知道了。”他說。
本來以為泉鯉生會避開,甚爾會直接把人拽回來,圈住手,拖著腳踝,總之是不會讓他窩回房間開始新一輪的裝死。
但出乎甚爾意料的,鯉生直接側過了頭,近在咫尺的臉紅撲撲的,眼睛卻很乾淨。
“我想要喜歡上伏黑先生!”
“「想要被喜歡」一般不是應該這樣?”甚爾說。
鯉生的睫毛一掀一合:“那不是更困難的事情嗎?”
鼻息噴在嘴角的疤上,伏黑甚爾定定看著那抹水藍色很久,試圖從裡麵找到一些虛偽的影子,但那雙眼睛透亮又清澈,是在地麵仰頭看向月亮的人會不自覺駐足凝視的皎潔。
隻有愚蠢又笨拙的人才會毫不遮掩地敞開雙眼,但泉鯉生又很狡猾。
想要得到的前提是沒得到,想要喜歡的前提是不喜歡。
他恐怕……是完全不知道喜歡是什麼東西的那一類吧。
伏黑甚爾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會例外多問一嘴的根本原因——這個人,泉鯉生他一直看得很清楚。
所以身體的反應和理智會錯位,很清楚自己在浴缸裡的態度是出於恐懼,並輕描淡寫地描述出自己的狀態,站在上帝視角去看待自己的外殼和靈魂。
金錢對他來說無所謂,被騙也無所謂,和一個隨時可能會痛下殺手的人同居無所謂——儘管他目前應該還不知道這一點。
人海人潮裡的相遇是必然的,因為那是兩個真空的軀殼。
痛苦、憎惡、後悔……這些都是虛無的東西,無法與他人產生鏈接的本源和他是完全相同的。
不同的是,自己已經放棄了,而泉鯉生還在找著能在這個世界上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事物。
「真是有意思啊,泉鯉生。」
「可你是找不到的。」
「如果你真的和我一樣的話,那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得到的東西。」
伏黑甚爾在心裡完全否定了,麵上卻露出笑,說:“好啊,那你就試試看。”
泉鯉生深以為然,點頭:“所以——伏黑先生您現在是怎麼想的呢?”
甚爾靠回沙發,又伸手捏了捏鯉生的後頸,果不其然看見他又是一抖,咬著下唇一臉不可置信,但好歹沒有再逃了。
“我在想你剛才哼哼那兩聲挺好聽。”甚爾斜著頭,“彆臉紅啊,不是你問我在想什麼嗎?”
“我沒有哼哼……”
“行,那我換一個,是挺軟的。”
“也不軟吧……”
伏黑甚爾挑眉:“硬了?”
泉鯉生這次是真的嗚咽了一聲,跑了。
***
【下雨了。
其實我帶了傘,那把傘被我留在了專業課教室,或許過兩天就會有好心的同學發布在失物招領欄。
我討厭淋雨,雨水讓我和世界失去空隙,我也討厭打車,不提昂貴的車費,隻是覺得狹窄的鐵盒子就如同城市中行走的墳墓。
我隻是想和他擠入同一把傘下,就這樣穿過鋪滿銀杏樹葉的擁擠小徑。
雨中,傘下,人聲鼎沸處。
男人溫暖又冷漠,譏諷我“忘記帶傘”的語調懶洋洋的,像是紅酒的木塞被撥開,由人類軀體約束的狹小空間熏出令人暈乎乎的氣氛。
在這樣的氛圍裡,我十分愚笨又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噴嚏,他瞥過我,不動聲色將傘向我的方向移了那麼一點。
心跳就是在這個時候加快的。
我猜我的耳畔一定紅得不成樣子,因為連一向不著邊際的男人都隱約壓製不住唇角的笑容。
我垂下頭,不去看他的臉。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我看見他的臉,「那個事實」就無比清晰地入侵我的腦海。
為我撐開的黑傘,不帶惡意的嘲笑,不經意傾斜的弧度。
多麼可惜呀,羞赧不是心動,心跳不是篤愛。
男人和我,隻是在傘下,拚命擬愛的軀殼。
————《擬愛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