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的東西也有它的用處,青澀,不完美,但我需要它。”泉鯉生說。
在那個瞬間,他似乎看見了甚爾眼裡稍縱即逝的匪夷所思,仿佛自己麵對的不是什麼普通大學生,也不是認識咒術師還被追殺的神秘人,而是一個在世界遊蕩的怪胎。
而怪胎麵對的是隨時可以殺掉他換取報酬的爛人。
他把爛人的貪婪當作捕獸夾上的奶酪,捉住了那雙狹長深邃的綠眼,用自己的方式來索取需要的東西。
“會產生這樣的錯覺也是正常的吧,我支付了金錢,所以甚爾一直協同我模擬著相愛。而我隻是比你更笨拙,配合著你把牽手,擁抱,將臉紅心跳擺在明麵上——”
鯉生看不見自己的臉,也不管男人表情給出的反饋,他隻是單純地若有所思。
“原來甚爾你是這樣定義相愛的嗎?還是說,你覺得這是最符合「泉鯉生」的相愛?”
這一次,伏黑甚爾是真的露出了啼笑皆非的錯愕。
通常來說,會花錢購買欺騙的人都是為了取悅。
在那段時間裡忘記這隻是由金錢構築的快樂,而不是一邊表演著「愛」,一邊清醒地評判著「失敗」。
泉鯉生甚至不是像他之前想的那樣,為了能感受到自己真實的東西。
他更加病入膏肓,居然試圖去剖析理解。
為什麼?為了讓自己在接下來的人生中能從失敗中模擬出完美的形態嗎?
「我不理解什麼是愛,想學會的目的不是為了愛本身,隻要能無限接近那樣的狀態就能像正常人一樣在世間遊走。」
他知道那也是一種令人痛苦而不自知的虛假嗎?
“除開保命的附加報酬,你在花錢買完全沒有價值的東西。”甚爾也很意外自己會說這樣不像是自己會說的話。
“我覺得很劃算,當我產生「甚爾是不是會喜歡我」這樣的念頭,那就是我花的錢在開始生效的時候。”
“我記得你說過,你想買的是「喜歡上我的感覺」,而不是其他。”甚爾說。
“其實是一樣的。因為不管我問誰,他們都沒辦法解釋得很清楚。我不是他們感情的參與者,能理解到的東西隻有「愛就是在他們之間除了不愛之外的所有」,這根本不算是答案。”
泉鯉生那雙水藍色的眼睛倒映著他所看見的一切,所以其實是空的——伏黑甚爾終於徹底看清了這一點。
“所以啊,如果甚爾能將與我有關的感情轉述給我,這樣的話,作為當事人的我應該就能理解了吧——可那也是很困難的事情,所以我不會強求的。”
空氣中,有什麼東西隱隱地顫動了一下。
有的人已經把所有的情感埋進了棺材,拿凍土和木材的硬度去隔開牽連。
還有的人完全了解這一點,為了自己畸形的目的試著鏟開土壤,把棺材裡的人搖起來。
說不清楚是誰比較冷酷,誰又比較殘忍。
許久後,伏黑甚爾從桌上下來,他像是做出了什麼有意思的決定。
他蹲在泉鯉生麵前,綠色的眼睛像流動的生機,是肉食者擺出用來欺瞞獵物的碧色海洋。
“如果給價足夠的話,我也可以幫你解決掉那些人。”
他正式站上了舞台,在這場戲劇裡露出獠牙,坦誠是真的,坦誠的目的卻不帶有任何真實。
“「伏黑甚爾一直沒有動手不是在抬價,而是出於保護。」”
“「伏黑甚爾生氣的原因不是委托可能會泡湯,而是在嫉妒。」”
“「伏黑甚爾隱瞞的原因不是嫌麻煩,是擔心單純的大學生知道之後會害怕得離開。」”
“隻要這樣想的話,這場「擬愛」的交易還能繼續下去——你要這樣想,泉鯉生。”
泉鯉生也是個優秀的表演家,至少在甚爾眼裡是這樣。
他的笑容真誠又滿足,臉紅著,充當著醉倒在綠色中的獵物,放任獵物的獠牙已經逐漸攀附上皮肉,慢慢咬出絕對會留下疤痕的印記。
鯉生教他:“那樣的話,甚爾現在應該給我一個擁抱才對。”
作為和解,他們不含任何感情的,純潔地相擁。
就像泉鯉生平時會做的那樣,伏黑甚爾突然問:“你現在在想什麼?”
鯉生平靜地感受著心跳的起伏,逐漸上升的體溫,聽覺帶來的低啞呼吸聲。
「和五條悟完全不一樣啊。」他其實在想這個。
五條悟的眼睛裡是年少者才具備的東西。
他的喜歡和討厭都坦蕩,隻要他邁開步子,世界都會為他讓路。那樣的感情是暖呼呼的,平和,飽滿,像是這輩子都不會傾頹。
所以泉鯉生不能讓他覺得自己可憐,不甘心,空虛。
儘管鯉生知道,在自己和五條悟的關係中,那是一個被反複遺忘的人最有可能產生的情緒。
這樣會很危險。
因為老板就是那樣的,她會因為那樣的感覺而受困多年,眼角的笑紋遮眼住了被浪費的時光。
泉鯉生不理解,但也不能從五條悟那裡理解,那樣做太過分了。
而伏黑甚爾則是完全相反的。
這個男人擅長擺出各種討人喜歡的姿態,他知道怎麼讓人臉紅心跳,勾引住人的理智。
隻是在那樣做的時候,綠色的眼睛依舊薄情,漠不關心,死水一潭的冷硬。
甚爾可以為了任何東西做任何事,唯獨不為了「愛」,他甚至不愛他自己。
他不需要尊重,那並不比金錢有價值。
“伏黑甚爾是個不折不扣的爛人真是太好了。我在想這個。”
聽到答案,男人笑起來,胸腔的震動透過肌肉,穿過衣服傳遞了過去。
鯉生挪了挪,問:“那你現在在想什麼?”
“泉鯉生是個可憐,不甘心,又空虛的人啊。”伏黑甚爾說。
在那一刻,水缸中淹死的金魚終於動了。
***
【在難得的矛盾中,男人教會我一點,愛情會把一切不合理的東西合理化。
打壓和辱罵是在乎,漠視疏遠是害怕對方被自己傷害,控製和掌控是嫉妒。
——「愛」是一個人的社會,將那些平時糟糕透頂的東西全部容納進來。
在我現在的理解裡,愛情更像是一場模擬出來的,必不可缺的遊戲。隨著版本的更迭而改變著規則,參與遊戲的雙方從某種程度而言勢均力敵。
首先要坦誠,坦誠是在剔除權利,沒有權利才能平等。
然後才是他提到的那些東西。
台上表演家悉數到位,台下觀眾座無虛席,我們用擁抱拉開帷幕。
說著台詞,聽著心跳,肢體動作和眼神已經完美一致。觀眾離得遠,被這場戲劇所打動,表演的人也心潮澎湃,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完美無瑕的表演,還是因為對方嫻熟默契的配合。
不論怎樣,這都是一場盛大的演出。
矛盾是可以和解的,成年人懂得如何心懷善意地用彼此的方式敲碎彼此的肋骨,找到根植於此處的花。
這也是非常糟糕的事情,是心知肚明的畸形又扭曲。
這能否稱作「愛」呢?
————《擬愛論》·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