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伯利亞見到他的時候, 他還隻是一個流離的「可疑人員」。
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是——
丟失榮譽的士兵犯下了必須送至軍事法庭的罪行,作為長官,監管不力的我也理應接受懲處。
當主動將說明提交上去之後, 克裡姆林宮下達了「緘默」的指令,並表示不追究我的責任。
「督主教倒在了正義的道途, 如今的西伯利亞最需要的正是堅不可摧的防線,無論構成它的是聖人還是惡棍。」
我不讚同這樣不公正的處罰, 但我需要服從命令。
在此之前, 我必須捍衛被迫卷入這場紛爭中的公民知道真相的權利,如若不是這樣,我主動申請調至西伯利亞的行為便失去了任何意義。
陀思妥耶夫斯基兄弟原本將成為這場不幸中無聲的「罹難者」, 我會保護下他們, 雖然僅限於西伯利亞。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 我和他在貝爾加湖畔的叢林相遇了。
我將他視為戰火蔓延至境內的標誌, 他困惑不解, 委婉問我:「舍棄西伯利亞而鑄就的「戰線」, 能抵禦戰火的車輪嗎?」
我想,很多人後來會稱他為「老師」並非全無道理。
反人類的戰爭存在的含義不在於掠奪, 在於破壞。破壞自己和他人,也破壞規則。
戰火燃儘, 皆為柴薪。由誰來支付僭越不可僭越之物的代價,這是不由自己掌握的選擇。
我們隻是率先選擇了讓西伯利亞來承擔。
後來,我曾在繁星加點的夜晚與他通話。
「我嘗試了,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即使榮譽與正義已經成為曆史……」我說,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他答道: 「我認識的*阿廖沙並不是會放棄的人, 恐懼和仇恨騎不到你的理智之上。如果要捍衛榮譽和正義,往東走吧,翻躍烏拉爾山脈,越過葉尼塞河,被遺棄的西伯利亞充斥罪惡,但也純白無暇。」
他又笑:「而你現在已經在這裡了。」
————《記馬克西姆·高爾基戰後訪談錄》·選段】
***
沒有睡袋和火堆的夜晚格外難捱,熱量不是唯一的難題,不需要冬眠的野獸不比持槍的士兵友善。
費奧多爾的嘴唇很快開始發白,他本來就是一眼看去身體就不太好的類型,現在看上去更糟糕了。
鬆本清張的狀態也很奇怪,在停止了行動後,他在「冷得要命」與「稍微緩和了些」之間來回切換,之間一會兒涼一會兒恢複正常,自己也摸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兩人無言度過了驚悚的夜晚。
太陽升起後,清張意識到自己必須找一條出路。
是小心翼翼折返尋找米哈伊爾,還是避開危險和他的弟弟繼續逃亡,在廣袤無際的西伯利亞尋找下一個離開的機會。
又或是管他的,我回家洗熱水澡了——好吧,這個是開玩笑的。
鬆本清張苦中作樂想。
可行的兩個選項都是完完全全的冒險行為,彆說原本的目的是取材了,現在根本就是《神秘島》西伯利亞極限求生版吧……
而在發現費奧多爾無論如何也喊不醒後,鬆本清張的選擇便隻剩了一個。
小孩應該是在發燒,渾身上下是不正常的熱,卻還在發抖,隨時都要咽氣的模樣。
得回去。
即使找不到米哈伊爾,在原地搜尋一些能抵禦夜晚風寒的衣物,或是被留下來的食物也是能救命的。
失去了背包裡的補給,他們甚至活不過一個禮拜,更彆說費奧多爾現在這幅樣子。
沒時間做多想,清張把費奧多爾背在身後,正打算動身前又把人換到前麵,儘可能地替他擋掉一部分寒風。
這時,結冰的貝加爾湖反射的炫白銀光突然充斥著鬆本清張的視野。
他被強光晃得不得不閉上一隻眼,同時將費奧多爾抱得更緊了,擺出能隨機應變的應對姿態。
前方的動靜並不是急促的,遠不如昨晚來得激烈,更像是一道聲勢浩大的閃雷憑空擊中了西伯利亞。
事實上,那也的確是一道白日驚雷。
被電閃擊中的粗壯樹乾頹然倒地,一個身影從被肅清的道路遠端邁著堅實有力的穩健步伐緩緩靠近,頂著警惕的視線在四五步處停下。
那是個身著黑色西裝和深灰色大衣的高大男人,銀灰色短發向上梳,如雕刻般硬挺的五官顯示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俄羅斯人。
平穩的酒紅色眼瞳此刻正看向被清張抱著昏迷不醒的費奧多爾。
那雙薄唇動了動:「陀思妥耶夫斯基?」
費奧多爾自然無法給出回應。
這段對峙對於鬆本清張極其漫長。
對方的氣勢如鷹隼般有力,更彆說這是在昨晚的慘劇發生之後出現在樹林裡的陌生男人,即使忽略掉他似乎動用了「異能」的出場方式,那股肅穆的板正態度也令人忌憚。
“你是亞洲人。”這次男人是用英語說的,“亞洲人為什麼會出現在西伯利亞?”
清張也用英語回答道:“我是日本人。”
“日本人。”語言再次變成了日語,聲音低沉了下來,“你是從太平洋過來的?”
清張記得日本在戰時很少和外交流,放在歐洲戰場也是被忽略的那一類。可為什麼對方似乎對自己是日本人這件事……很忌憚?
因為他現在的行為屬於偷渡嗎?
鬆本清張的思索被理解為了沉默,費奧多爾在此刻恰到好處地咳嗽起來,虛弱的兩聲很快消隱在寒風中。
男人很快做出了決定:“隨我來。”
“我是俄羅斯陸軍大將,西伯利亞聯邦戰時總負責人,現在要為那些士兵昨晚的錯誤行為作出官方解釋。”他說,“你可以叫我馬克西姆·高爾基。”
·
漆黑的改裝車停在貝加爾湖湖畔,司機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中年士兵,見到自己長官帶回了一個亞洲人和昏迷的小孩,也沒有露出冷漠以外的任何表情。
那雙眼睛隻有在觀察路況的時候才會轉動,其餘時候就像是裝飾品一樣鑲嵌在眼眶裡,被西伯利亞的嚴寒徹底凍死了。
最近的據點離貝加爾湖畔有整整一天的車程,好消息是車裡居然有乙酰氨基酚這種退熱藥,壞消息是服用下退熱藥之後費奧多爾也沒有轉好的跡象。
“勸你最好讓他一個人呆著。”高爾基說,“我在覺醒異能的時候,落雷劈死了家裡的小狗,你也不想被不可控的東西傷害吧。”
“覺醒異能?”
高爾基繃緊下巴,算是點頭。
可我覺醒異能的時候從來沒有這麼凶惡的反應啊。清張有些茫然。
不如說是相當後知後覺,像是某個時刻突然就領悟到了什麼屬於自己的東西。
“回到基地之後我不一定能抽出時間,所以趁現在一次性闡述清楚。有不明白的地方在最後提出,我不會隱瞞你能知曉的東西,我表達得足夠明白嗎?”
清張對這種軍隊的強硬做派有些不適應,他握著費奧多爾的手,垂著眼:“我在聽。”
“西比利亞的獨立武裝士兵隻有少部分是本地人,更多是在戰爭爆發之後被調來了戰線。”高爾基說,“他們足夠忠誠,絕對聽從命令,再艱苦惡劣的環境也沒有磨滅他們捍守防線的意誌。”
“可人類的精神是有限的,西伯利亞的情況很特殊,太平洋上的神秘島嶼在不斷擴張,威脅一直都在。沒人知道那片憑空出現的陸域何時會登陸,不會登陸也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