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2 / 2)

「唉,不可能的,通訊實在是太不方便了,書信的延遲有足足三個月,電子通訊更是妄想,除了基地間有必要的聯係外都不允許使用。在這裡也沒有需要具體執行的任務,大家都死氣沉沉的……真的好無聊啊。」

看守清張的士兵似乎對達尼爾的抱怨習以為常,也知道隻要自己稍微一接話這家夥就會說個沒完,把所有的精力都傾瀉出來,於是非常理智的一言不發。

偶爾夾雜著有用信息,大多數是廢話,費奧多爾會在他差不多停下的時候接上一句來讓話題展開到另外的方向。一些危險的話題會被盯著的士兵喊停,可他的警惕心還是不夠。

這頓飯吃了很久,清張也收獲了不少情報。

和那些俄羅斯那些令人費解的安排相比,同樣讓他有些意外的是,米哈伊爾的弟弟原來是這種類型嗎?

那種有意識的對話絕對不是在閒聊,插入的時機和內容都得把控得很準,還要作出預設,話題不會直白到能讓另外的士兵察覺——至少得先大致摸準這兩個人參差不齊的敏銳度才行。

清張後知後覺想起,原來在來吃飯路上,費季卡和士兵的交流還有這麼一層目的在。

這兩兄弟的風格也差得太遠了。

說起來,他的病好了嗎?感覺還是在發燒的樣子。

在達尼爾的喋喋不休中,清張還能抽出思緒來想這些有的沒的,最後,是身後的一個聲音徹底終止了這次對話。

“日本人。”

鬆本清張聞訊轉頭。

馬克西姆·高爾基不知何時來到身後,他這次穿著軍禮服,不是清張之前在電視裡見過的那類俄羅斯軍服。

灰黑色的硬挺製服,飾緒、袖章、臂章、武裝帶整整齊齊。三排勳表上彆著金星勳章,下則是聖安德魯勳章,在西裝外套的左胸前整齊排開。

應該是參加某種典禮,或是麵見重要的人才會有的正式穿著。

也不怪一直話癆的達尼爾也噤聲,安靜啃著土豆。

軍裝的男人更加肅然,他的體格完全撐得起這身衣服和榮譽,不苟言笑的麵容泛著冷硬,連每一根發絲都工整地呆在應該在的位置上。

高爾基頷首,酒紅色眼睛睥睨著:“你們兩個跟我來。”

鬆本清張慢吞吞想:他心情應該不太好。

***

高爾基將他們帶去了另一棟稍高的樓。

這棟樓要明亮很多,裡麵甚至還有供暖。裡麵的士兵呈現出更為精神的麵貌。

軍靴踏在地板上發出喀喀的聲音,在四層最深處的房間外,高爾基停了下來。

“情況出現了一些變化,等見麵結束後,陀思妥耶夫斯基兄弟會去該去的地方。”他看著清張,“你留在這裡。”

鬆本清張:“……?”

沒有繼續解釋,高爾基推開了門。

這是個溫暖又明亮的房間,與他們分開一天一夜的米哈伊爾正坐在一張棕色木桌旁,雙手合攏,垂著頭,似乎是在祈禱。

他麵前擺著一瓷杯裝的熱茶,而在木桌對麵空著的位置前則放著另外一套空掉的瓷杯。

聽到開門聲,米哈伊爾抬起頭,在看見鬆本清張和費奧多爾後,驚喜從他眼底迸開,幾秒後眉毛垂下去,流露出濃鬱的悲哀。

「你不該來的,你不該來。」他捂住臉,哽咽的聲音從喉嚨裡擠了出來,「我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可在這個時候,你來了……不應該這樣的。」

費奧多爾斂著眼走到了米哈伊爾麵前。

清張這次有了準備,翻譯器一直保持開啟,他垂頭看翻譯的動作沒能瞞過高爾基,而男人隻是瞥了一眼,並沒有其他動作。

了解那些俄語的意思後,鬆本清張立刻看向高爾基:“你們達成了什麼協議?”

「你和他們達成協議了嗎,米哈伊爾?」費奧多爾也這麼問他的哥哥。

他們的高度現在堪堪平視,而米哈伊爾一直在躲閃著自己弟弟的眼神,在比自己小的多的男孩目光下,少年節節敗退。

他的痛苦變得十分真實:「你不能這麼問我,費季卡,唯獨不能這麼問我。」

高爾基下頜緊繃著。

這不難判斷,米哈伊爾說的是「你不該來」而不是「你們」,他指的是自己的弟弟,不是鬆本清張。

結合高爾基在進門前給到的說法,「陀思妥耶夫斯基兄弟會去該去的地方」……那應該不是什麼好地方,不然米哈伊爾在看見費奧多爾後不會這麼驚恐。

在鬆本清張懷揣著可能存在的情報的情況下,這對兄弟的處境無論如何也不該比自己更差。

如果事實恰好相反,那他們即將去到的是一個米哈伊爾不願意自己弟弟涉足的地方,就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你們答應了讓米哈伊爾「安全」回到莫斯科。”清張肯定道。

因為需要隱瞞士兵的事情,莫斯科對兄弟倆是絕對危險的,但對於米哈伊爾來說,卻是危險與機遇並存。

他想從事新聞業,想溝通交流,想把「真相」告訴給大家,而不知出於什麼目的,莫斯科那邊似乎同意了。

高爾基不承認,也不否定,他緩緩開口:“他們今晚出發。”

說完就推開門,離開了房間。

在高爾基離開後,費奧多爾突然蹦出了一句驚人的話:

「西伯利亞的戰線拉得太長,也太久,甚至比戰爭真正爆發的時間還要久,他們要給民眾出一個交代。」

米哈伊爾的呼吸一滯。

費奧多爾對他哥哥的異狀視而不見,聲音起伏像是念詞,繼續說:

「“戰火已經從太平洋登陸,那些凶惡的敵人和當地的異教徒勾結,對試圖勸說的督主教先生痛下殺手。幸運的是,被卷入其中的幸存者被救了下來,他叫米哈伊爾。”——如果是我的話,就會這麼向民眾宣告。」

「這樣可以讓他們知道西伯利亞戰線存在的必要性,讓他們知道異教的危害,讓他們知道即使是這樣突如其來的危險都能被完美解決,俄羅斯依舊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他偏過頭:「是這樣嗎,米哈伊爾?」

米哈伊爾攥緊他的十字架:「我知道瞞不過你,你一直是聰明的那一個,費季卡。」

鬆本清張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他知道費奧多爾很聰明,但是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這已經不算是聰明了,按照他的年齡來說,完全是妖怪的程度吧?!

費奧多爾似乎想去觸碰米哈伊爾的臉,或是肩,手動了動卻停了下來:「去到莫斯科,你不會甘心隻當吉祥物,你清楚自己最後會“死”於理想吧?」

提到「理想」,米哈伊爾突然冷靜了下來,他愣神片刻,握著十字架的手更緊了,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溫和。

「隻要能回到莫斯科,總會有辦法的,我知道很危險……」他說,「我隻是沒料到他們會這麼快找到你和奧列格。」

費奧多爾:「這樣做除了導致混亂外沒有意義。你的聲音隻有往他們認為正確的方向傳達才會被聽見。即使能被聽見,你的做法同樣也沒有意義,那些惶恐不安的人隻會聽見自己想聽的聲音——直到你“死亡”。」

男孩在「死亡」上發音非常緩慢,像是一種著重說明。

米哈伊爾想伸手去摸弟弟的頭發,被對方避開了。

他渾身一僵,然後才掉過頭看向清張,隻是眼睛依舊沒有進行任何對視。

“很抱歉,讓奧列格你卷進、這件事裡。不過沒關係,你留在這裡、更安全。大將是個、善良的好人。”

鬆本清張此刻想的是,米哈伊爾是個非常徹底的理想主義者啊。

隻能說這個性格迥異的兩兄弟……不愧是兩兄弟。

米哈伊爾是行為與思想的「叛逆者」,他否定了「錯誤」的做派,他有最溫和的憤怒和最克製的斥責,他想從事實層麵去改變,將「錯誤」公之於眾。

*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所以即使是赴死也無所謂。

費奧多爾是意義與價值的「叛逆者」,他不否認,不接受,覺得米哈伊爾的行為是一隻蟲子殺死了另一隻蟲子,一條毒蛇咬死了另一條毒蛇。

清張想起了之前看過的一句話:*真相是重大的,但更重大的事情,從實際的角度看,是對真相保持沉默。

費奧多爾或許就是在比較之後得出了他的結論:兩者都沒有意義。

——兩兄弟的視角從來都不是平視,都在以自己的價值評判著一切。

“我不擔心我自己,可是如果費季卡和你一起去了莫斯科,即使你不顧慮自己的安全,也得考慮到他。這也是他們會選擇帶上費季卡一起的原因吧。”

清張有些殘忍地提醒他。

“當費季卡出現在基地的那一刻,你們就不再是協議關係,是你在單方麵被威脅——你清楚這一點嗎?”

“我……清楚的。”他說,“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彆的選擇了。”

其實是有的——在鬆本清張說出這句話之前,外麵突然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整個樓都在顫動,吊燈上的灰塵簌簌掉進米哈伊爾麵前的熱茶裡,接著被水杯蕩起的波紋一起被甩上桌麵。

巨大的顛簸讓室內的三個人都有些不穩。

門被猛地推開,高爾基的指尖有隱約的電光閃過,他沉聲道:“日本人,帶著陀思妥耶夫斯基回到安排的房間。”

“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男人來了。”高爾基第一次幾乎是咬著後牙槽說,“法國的暗殺王,保羅·魏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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