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接下來的五分鐘內,我的觀念徹底被扭曲了。
因為五分鐘後,「末日」( )來臨了。
——————《死亡推論》·一】
***
看完開頭,赤井秀一放下了手稿。
手稿的主人正坐在他麵前,已經把這裡當作自己家一樣,在廚房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在沙發上隨意翻看著雜誌。
這個叫做瀨尾澈也的人在半小時前敲響了他的房門,那時赤井秀一正在監視著住在對麵的任務目標。
幾個月前,詹姆斯將「馬歇爾項目」交給了赤井秀一,這本來不是他們的工作,證人保護計劃一直是馬歇爾辦公室在執行。
涉及的「證人」在多年前被安排到了日本,向他們求助,疑似有人想要對他不軌,並且牽扯到了數年前的那件跨國大案。
馬歇爾辦公室自然不能不理,但在這幾年,日本公安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美方在日的行動名單。
馬歇爾辦公室的人雖然罵著「可恨的狗兒子」,但被盯得死死的是事實,最後隻能找到FBI進行協助。
赤井秀一前幾年在日本活動過一陣,因為和早乙女天禮的交易,至少在明麵上,他沒有被日本公乾記錄在冊,於是詹姆斯才找了過來。
他的任務很簡單,調查是否有可疑人員對「證人」造成威脅,觀察已經持續了半年,期間沒有值得注意的意外,看上去似乎是這個證人的杞人憂天。
聽到敲門聲,赤井秀一先是查看了門外監控,發現來者是住在隔壁的「鄰居」,保險起見他不得不將專業器械收拾起來,這才開了門。
而站在門外的男人開口就是一句:“你監視的那個人快死了。”
赤井秀一在瞬間警惕起來,腦海中出現了數十種可能性,同時出現的還有這個鄰居的生平信息。
瀨尾澈也,二十二歲,輕作家,平時不怎麼出門,三餐全靠外賣。他的編輯每個月末會來確認這個人是否還活著,順便幫他整理房間。
是個沒什麼疑點的普通人,也沒有任何社交的意圖,所以赤井秀一才會選擇搬來這裡。
不過現在看來……恐怕沒那麼簡單。
在赤井秀一思索期間,瀨尾澈也麵無表情地看了眼手表,補充道:“就在十三分鐘二十八秒後。”
最終,赤井秀一把人請進了房子。
瀨尾澈也毫無戒備地坐到沙發上,沒再說什麼。十三分鐘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當指針一點一點劃過他之前所說過的時間時,澈也才再次開口。
“你不去確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麼?你儲存櫃裡應該有探聽設備吧,或者用你的狙擊|槍看一看。”
赤井秀一沒有動作:“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瀨尾澈也抬起下巴,因為不怎麼出門而隨意被紮起的桃色長發冒出兩簇,額間的亂發也滑到臉側,這個角度下,終於露出了清水一樣寡淡的鄰家麵容。
隻是臉上的表情和微微下睨的冷金色瞳孔遠稱不上寡淡。
“我當然知道,這是我寫的,如果說這個世界真的存在唯一神,那麼他現在就站在你麵前。”
這話乍一聽中二得要命,仔細一聽還是中二得要命。聽這話的人在判斷對方的真實想法,說這話的人……
瀨尾澈也維持著他的倨傲,然後移開視線。
赤井秀一聽見他喃喃:“我到底是寫了一個什麼騷東西……可惡啊……”
赤井秀一:?
“算了,頭痛就頭痛吧,總得先解釋清楚。”瀨尾澈也語速飛快地說,“對麵的那個人是這個小鎮受感染的第一個,他很快就要變成活死人,活死人的特質就是電影那樣,除非把頭砍掉,否則不會死。”
聽到了槍械快速組裝的聲音,澈也繼續道:“我正在陳述背景設定,不認真聽是會吃苦頭的,先生。”
“你應該也很清楚,你的腦子裡應該有自己的身份,這是一本叫做《死亡推論》的。我是「主角」,你是「雇傭兵」,我們的隊伍還有三個人。”瀨尾澈也一怔,“你不知道?”
赤井秀一碧綠的眼瞳在槍口後:“我知道什麼?”
澈也想了想:“這樣,你回想一下自己來這裡的原因,監視對麵的男人,對吧。再繼續想,為什麼要監視他?”
「因為有人委托我在暗中保護他,為此支付了我一大筆報酬,這是作為雇傭兵該做的工作。」
這個想法自然出現在腦海中,可赤井秀一立刻察覺到了違和感。
不對,這不是真的原因。
“因為有人委托你在暗中保護他,為此支付了你一大筆報酬,這是作為雇傭兵該做的工作……對吧?因為我就是這樣設定的。”瀨尾澈也說,“雖然聽起來有點欠揍,但我之前說的是事實——”
“這是我寫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們被困在裡麵了。”
·
瀨尾澈也是在交稿的時候發現不對的。
他一個非常正經的推理家,卻下意識地在看到自己寫的《謊言之庭》的名字時,心裡冒出了《絕對不能說謊的世界 VS 滿口謊言的男人》這樣的……浮誇標題。
還有《為絕對誠實的世界獻上謊言讚歌》、《謊言實力者的欺瞞之路》、《在誠實之都當神之欺詐師後我顛倒了世界》作為備選。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對自己無語了半天,有著極強洞察力的瀨尾澈也頭開始痛起來,陣痛結束後,他的腦海中多出了一段東西。
名為瀨尾澈也的輕作者,和他筆下原名《推理家死遁後無所不能了》,現名《死亡推論》的,以及那天在看見某人之後出現的眩暈。
但澈也想不起那人是誰了,自己為什麼會看見他就想要逃……這些他統統都記不起來。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知道自己如今身處《死亡推理》的世界,變成了當中的主角,那個知道一定範圍內即將死亡之人死期的……騷東西。
在清醒過來之後,澈也的頭痛了很久。
在逐步測試中,他發現自己不能做出與角色相差太遠的舉措,如果人設相差的太嚴重就會出現一些「排斥反應」,最極端的情況下會喪失身體的控製權。
“所以我對自己展開了24小時的監控觀察,喪失控製權更像是「強製下線」的狀態,整個人都僵在那裡沒法動彈,直到冷卻時間過去,時間在三分鐘到半小時之間不等。”
瀨尾澈也解釋道,“我發現你和我筆下的那個角色也存在出入,所以就找上門了。”
他說得誠懇,雖然為了符合人設而維持那股又神經質又狂妄的冷勁。但這和赤井秀一的現狀能對上號,同時,也和他腦海中默認的事情相反。
赤井秀一的情況比瀨尾澈也還要混亂。
澈也是以主角的身份活動,直到察覺出分歧,結論自然而然出現了。
而赤井秀一在被瀨尾澈也找上之前完全沒有任何不對勁的感覺,之前他還很清楚自己是誰,在做什麼,反而是在發現被困後,那些記憶迅速模糊,取而代之的則是澈也口中的「設定」。
“你說存在出入……你從來不出門和人交流,怎麼發現出入的?”赤井秀一問。
“一開始隻是懷疑,按照劇情,今天你要出門參加什麼誌願者服務,可你完全沒動靜。在我敲了門,說了對麵的死亡推斷之後,你的反應才讓我肯定下來。”
赤井秀一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誌願者服務,我?”
“因為你這個角色在《死亡推理》中的設定就是這樣,一個善良的,優柔寡斷的,有嚴重ptsd的神槍手。簡單來說,就是殺不了活人。不過崩活死人倒是一崩一個準。”
赤井秀一淡淡說:“真的到了需要動手的時候,我不會猶豫。”
“你是這麼認為的啊——拿槍對準我,彆問為什麼。”澈也掛上了與真摯語氣截然相反的挑釁表情,“你能扣下扳|機麼?”
赤井秀一拿起槍對準澈也。
他立刻感覺到肌肉使不上力,視線也開始模糊。當距離夠近,抵住對方額頭之際,手指立刻僵硬了,完全無法有彆的任何動作。
瀨尾澈也偏過頭,將頭發彆到耳側,金色的眼睛投下落點在空氣中劃過弧度,最後落進赤井秀一沉思的視線中。
“你沒辦法ooc——Out ,我也不能。”
瀨尾澈也沒有撒謊,如果真的是撒謊,要做到現在這樣至少必須是藥劑加長時間的心理暗示才行。
所以儘管很離奇,但赤井秀一還是飛快接受了這個說法。
他切題很準,先不管其他,問出了對於自己而言,此刻最重要的問題:“所以我現在必須優柔寡斷,有嚴重ptsd,殺不了活人?”
澈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也在吃驚這個接受速度。
然後,他隻遲疑了半秒不到,坦然回答了:
“對。用現在年輕人的說法簡單總結一下就是池麵、強大、但慘。在試閱的時候,這個角色下麵的留言都是「好慘哦,再慘點就更好了」。”
赤井秀一:“……”
澈也說:“我本來是想要塑造一個工具人,該下線就下線,但是我的編輯建議我多編點——多塑造一些,我覺得很有道理,畢竟誰也不會嫌棄自家廁紙太厚。”
赤井秀一坐回到瀨尾澈也對麵,他的腦海中的關鍵語還停留在「好慘哦,再慘點就更好了」上,後麵緊跟著的「廁紙」簡直像誤入這次對話中的不和諧音,一下子蕩得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廁紙」?他在說什麼?
“可我也不是那樣沒有良知的作者,塑造角色的方式那麼多,為什麼我要聽彆人的指手畫腳。”
“……所以你是怎麼寫的?”
“當然是選擇了熱度最高的一種。所以你活著很慘,死得更慘,反正就是慘絕人寰,畢竟作者也是要吃飯的……你那是什麼眼神?”
赤井秀一的眼神寫著,如果你敢再說一遍,我就算死在這裡也要把你宰了。
這個黑發綠眼的男人在冷下臉之後相當可怕,那雙眼睛乍看起來是凝固不動的綠,細看卻是兩股深潭,往外是平靜地綠波,往裡一片漆黑。
瀨尾澈也心裡倒吸一口涼氣,心念要不是這個男人沒辦法動手,說不定自己真的得交代在這裡。
他直歎氣:“要接受現實啊,先生,你看我這樣社恐的一個人現在變成這樣,生活可真不容易。”
我真沒看出來你哪裡不容易——赤井秀一收回了槍,他拆卸武器的動作非常乾脆,帶著精英的利索勁兒。
“你知道所有角色的死亡時間?也知道要怎麼解決這件事?”
“嗬,首先聲明,我不是專業人士。“
“……”
“我是權威人士!這本《推理家死遁後無所不能了》就是我寫的,除了堅定地選擇我,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更縝密的方案。”
“……你剛才是不是說了一串和剛才不一樣的書名?”
瀨尾澈也下意識抬起下頜:“哦,我忘記說了,《死亡推論》,原名《推理家死遁後無所不能了》,換了編輯之後,新編輯是搞傳統出版的,不了解廁紙文學的精髓,一定要我改名字。”
他又說:“不過你不用太關注角色的死期,至少你能活到最後,我也能活到最後,是否能離開這裡就要看我們能否解決「末日」( )的真相了。”
赤井秀一用肯定的語氣說出了疑問:“你是作者,但不知道自己寫的真相。”
“我「不記得」。”澈也搖頭,“所以我才覺得這是離開的關鍵,就和的名字一樣,這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秘密,好在我還記得劇情大致發展,所以完全能跟著線索去調查。”
“的名字不是《推理家死遁後無所不能了》麼?”赤井秀一挑眉。
“是《死亡推論》!”瀨尾澈也聳起鼻尖。
窗外傳來了救護車和警車的鳴笛,不一會兒,充斥著驚恐的尖叫響徹天際。玻璃破碎的聲音、鳴槍聲、重物倒塌和火焰燃燒的動靜交彙在一起。
整排街道的燈都亮起,隻有兩人所在的房間沒有任何動靜,他們像是這個即將傾倒世界中最後的方舟,方舟的起點本該乘坐著天選的主角,和他最好的搭檔。
而這裡隻有隱藏著對彼此忌憚的「異鄉人」,被迫維持著表麵的人物設定,尚不知曉他們是否要踏上半未知半已知的驚險旅程。
“如果所有重要的配角都和你情況類似,和我們一樣被困在這裡的人至少還有三個。”
瀨尾澈也從沙發上站起來,他走到窗邊,將虛掩著的窗簾拉開,又推開窗,睥睨著地下的騷亂,金色瞳孔緩慢地一張一合,觀察著那些逃命的人。
無數人的死訊在頭腦中一一浮現,而瀨尾澈也感到的是這個人物自身具備的,不帶憐憫的好奇心。
這很神奇,因為自己鄰居顯然還百分百保留著自己的「性格」,而他相反,兩種截然相反的設定融合在一起之後卻沒有太混亂,就像他早就熟知要怎麼去權衡這種處境,兩類人格沒有誰壓倒誰一說。
他可以是一個拒絕交流的社恐,也可以是性格奇異的凝視死亡之人。
瀨尾澈也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能做到這一點,按理說他也隻是個滿腦子疊BUFF的輕作者才對。
當他回頭的時候,又變回了一個五官寡淡的清秀作家,窗外飄來的帶著血腥氣味的風將他未能全部束起的桃色長發吹開,桌上的手稿被吹亂,化為死亡鳴奏樂中的一環。
瀨尾澈也問:“所以先生,你要和我一起去冒險,還是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