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暴雨傾瀉的夜晚,四個人都出於各自的目的做了一些事情。
羂索隨機鎖定了一個人,根本不打算跟著瀨尾澈也製定的規則進行「推理」,而是用生命這種對於人類而言最珍貴的東西來威脅。
「兩個選擇,坦白或是抵賴。保持沉默沒關係,我知道你們是共犯,如果他比你先承認,我會直接把你埋進外麵被雨水沾黏的土壤中。警察?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他充當審判者的身份,創造出了隻有兩人的囚徒困境。
而瀨尾澈也做的非常中規中矩,他找到兩個人。
富翁X是貪婪的惡徒,他的財富全部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上,並且對此毫無自覺,甚至得意洋洋地邀請自己斂財的受害者來參加生日宴會。
那麼會被失去理智的受害者殺掉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瀨尾澈也說著善解人意的話,和羂索的威脅相比,他實在是太善解人意了,活脫脫就是一個不惜踐踏法律也要站在「正義」一方的衝動年輕人。
「我不會指責你們的過錯,我被你們悲慘的遭遇索打動,完全認同你們的所作所為。」
「如果不相信我的誠心,請讓我來幫助你們吧,一起去處理掉你粗心大意留下的痕跡,這樣的話,我就是這次凶案的幫凶,即使警察真的查到你們身上,也可以拉我下水。」
瀨尾澈也精準地說出了案件發生的全過程,像一個不請自來的犯罪顧問。如果不相信他,除非現在就將他殺死在這裡,否則他也可以將自己的推理將給警察聽。
凶手是沒辦法拒絕的。
等到天色漸明,雨也快停了。
瀨尾澈也和凶手——Y先生一起回到了彆墅,在門口,羂索拎著T先生的屍體站在那裡。
Y先生轉身想要逃走,卻被羂索直接擊倒,踩在腳底。
黑發黑眼的男人笑容陰毒,表現出的勝券在握讓人看得心生厭煩。
“非常無聊的劇情,你的文字就和你一樣無趣。”他說,“如果你選擇殺掉Y先生,那我可能還要假裝苦惱一陣。”
澈也皺著眉,有些不可置信道:“濫用暴力是犯規的。”
“你應該給我設置「善良」的設定,這樣才能限製住我的行為啊。說到底也隻是一個有著小聰明的普通人,記得信守承諾,瀨尾。”
“你還沒有找到關鍵證據呢。”澈也像是在苟延殘喘。
雨衣也擋不住夜晚的暴雨,瀨尾澈也的頭發基本全濕了,雨滴從桃色發梢滑落在臉頰,隨著呼吸沒入衣領,引起陣陣寒意。
在羂索的眼中,他看起來非常狼狽,嘴硬的時候金瞳忽閃,在狡辯之餘還不忘向Y先生投以希冀的目光。
看起來可憐極了。
“不告訴我凶器埋在哪裡也無所謂,懦弱的T先生已經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告訴我了。”
“告訴你之後你還是殺了他。”澈也這句話是對著Y先生說的,似乎是在提醒他,就算說出了藏匿凶器的地點,也沒辦法從這個凶惡的家夥手裡逃脫。
“我隻是想再給Y先生一個機會,主動坦白和抵賴未遂可是兩件事情。聰明的人應該知道該怎麼選,你已經做錯一次了,要一錯再錯嗎?”
這簡直太荒謬了,本該正義的主角站在凶手的一方,竭力製止他交代一切。羂索這樣的惡徒卻在「伸張正義」。
所以才說瀨尾澈也是一個毫無天賦的小說家啊,他根本沒有寫作的天賦,就算拿著「文字」這樣令人憎惡的武器也無法發揮全部的能力。
瀨尾澈也甚至還不自量力的篤信自己一定能困住他,憑什麼?憑他單純到可笑的邏輯嗎?
羂索閒庭信步地跟著麵如死灰的Y先生,從彆墅來到了這個孤島的一角。
Y先生拿著鐵撬,打算把半小時前才埋進去的凶器挖出來。瀨尾澈也咬著牙,想拉住他,讓他不要害怕羂索的威脅。
“是我的錯……我沒有彆的選擇了!”Y先生已經被羂索恐嚇得丟了魂,完全聽不進去澈也的話。
他不知疲倦地將鐵撬插進濕泥,一下又一下,隨著被挖開的地方越來深,瀨尾澈也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羂索痛快道:“不用著急,Y先生,我一點也不著急離開,猜猜看,急的是誰?”
澈也咬牙切齒:“所以我才討厭「暴力」這種東西。沒規矩的野獸,完全是在侮辱我的故事。”
“話說得這麼滿乾什麼,誠實地無能狂怒比較好吧。”羂索說。
澈也頓了頓,在陰沉的陣雨中看向羂索:“因為我了解普通人,比你要了解。”
“那可說不準。”
幾乎完全一致的對話,立場完全反過來了。
如果對方是咒術師,羂索或許還會費心一點,可瀨尾澈也隻是在現代社會法治下生活的普通人,就算有異能又怎麼樣,他沒辦法擺脫根深蒂固的東西。
思維的差異會成為他失敗的根源。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雨已經停了,太陽從海岸線緩緩升起。
Y先生的動作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急躁,與之相反的是,瀨尾澈也卻突然一點也不著急了。
那些絕望帶來的無可奈何從他臉上逐漸褪去,暖色的光把他的金瞳照亮,像是又一輪太陽。
“沒有……怎麼會沒有?!”Y先生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自己親手埋進土裡的東西,到後來,他乾脆扔掉了鐵撬,跪在坑洞中用手不斷刨著下方變得堅實的土壤。
羂索的神色從遊刃有餘變回到陰沉,他等了一會兒,最後將目光剜向瀨尾澈也。
“你做了什麼?”
瀨尾澈也緊皺的眉頭突然鬆開了,曾經的所有擔憂都像是幻覺,他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甚至拿手指抹掉眼角笑出的眼淚。
“你該看看自己臉上的表情,簡直可笑,簡直可笑!”澈也說,“能看見你這樣的表情,也不虧我繞著彎子陪你玩這麼久。怎麼樣,要不要複活被你殺掉的T先生,問問看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次我絕對百分百同意。”
為什麼要和瀨尾澈也比拚對凶手的了解呢?
先不提他就是創造出所有角色的作者,也不說他們之間存在的信息差,就算那些東西全部被彌補上了……羂索憑什麼覺得自己更了解「普通人」呢?
瀨尾澈也……或者說鬆本清張,他可是被稱為「人性解剖刀」的作者啊!
從一開始他就不相信犯人和幫凶會堅持到最後,相互忠誠和相互背叛隻有一線之隔,更彆說麵對羂索了。
「隱瞞」才是最下等的選擇,澈也不會那樣做,如果說在這個世界裡,隻能選出一個可以無條件相信的人,那麼那個人永遠隻會是自己。
“暴雨、黑夜、第一次來的孤島、被你恐嚇到驚慌失措的犯人,所有要素都齊全了。選擇掩埋凶器地點的人是我,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告訴他們正確的地方?”
瀨尾澈也笑得猖狂又囂張。
“凶器埋在島嶼最北端的泥潭,凶器埋在島嶼最南端的路標下,凶器埋在彆墅往北的小徑——凶器埋在隻有我知道具體地點的未知所在啊!”
瀨尾澈也給自己創造了完全的劣勢,就為了能看見羂索現在的表情。
所以說,不認真讀題就想威脅老師給出答案的答題者才是最劣等的存在,要想贏過瀨尾澈也,重點根本不在凶手身上。
瀨尾澈也早就壞心眼地給過提示了,創造了隻有四個人的案件,排除掉兩個最不可能的人,將凶手和幫凶完全袒露給羂索……
隻要這樣,羂索就會自然而然地忽視掉「凶器」這一關鍵。
完全是「剽竊」的創意,是對方想儘辦法讓瀨尾澈也忽視掉「異能」,而讓他們死抓「咒術」不放的相同技巧。
明明是你用過的伎倆,怎麼就能掉入這樣拙劣的陷阱呢?
“想要殺掉我嗎?這樣也是不可以的。你應該知道,如果我死了,「死亡推理」就會結束,你要從哪裡再去創造滿足「早乙女天禮」複活的條件呢?”
瀨尾澈也無比暢快道。
“沒關係,你還有的選,你可以把整個島嶼翻個底朝天。記得小心一點,不要因為你「異於常人」的強大能力不小心損壞了凶器,那樣是不作數的——可已經來不及了吧?天已經亮了,警察很快就回來,故事已經走向扭曲的結局。”
他頭頂著陽光,踩在泥濘中,含笑說,“不要掙紮了,羂索,就和我一起爛在這裡吧,直到你找到讓我無計可施的辦法。儘管我相信,你完全做不到這一點。”
***
死亡推理中,聖吉爾斯教區,烏丸實驗室。
當瀨尾澈也消失的瞬間,「早乙女天禮」的身體一個踉蹌,他險些沒站穩,被一旁的金發青年扶住了。
接觸的雙方都是冷的,毫無溫度可言。
“你真的不是天禮嗎?”波本抬起眼睛,沒那麼灰,也沒那麼冷。
「早乙女天禮」……或者說「中石謙也」,他忽然覺得自己看到了大學時候的降穀零。
「中石謙也」是早乙女天禮和降穀零相互較勁下的產物,同時承載著兩個人的期望。
降穀零認為中石謙也應該是個很好的兄長,熱忱、開朗、樂於助人;而早乙女天禮把這些被寫好的特質全部扭曲成了另外自私的解釋。
其實早就有跡可循的,他們看待事物的方式迥然相反啊。
隻是大學時候的早乙女會涼涼堅持自己的觀點。正因為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得到一些東西,也沒有失去一些東西,所以不管說什麼都可以毫無負擔。
而降穀零會不甘心地罵回去,陰陽怪氣說早乙女就是個陰暗地雷男,也不知道那些人的眼睛是怎麼回事,居然覺得你是個還算不錯的家夥——除了臉之外哪裡不錯了?
“是「在肥沃土壤中盛開了籍籍無名的野花」……吧。”中石謙也瞳光暗淡。
“反了吧……是「在腐爛泥土中昂首的貴株」才對。”降穀零說。
“連推薦語也要抄襲嗎,法學生。”
“胡亂用著彆人設定的人在說什麼呢……”降穀零說不下去了。
中石謙也凝視他許久,向前一步攤開雙手,他們沒有擁抱,隻是簡單的倚靠在一起。降穀零沒有拒絕什麼,眼前的人不是他尋找的那個,可帶有疏離氣息的靠近是僅存的唯一,隻有心如磐石的家夥才會拒絕吧。
他這輩子隻心如磐石過一次,令他後悔的那一次。
中石謙也說:“回憶隻會在一開始是美好的,就到這裡吧。”
“你想讓我做什麼?”
“即使瀨尾可以永遠拖住羂索,那也不是能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隻有羂索沒有了目標,一切才會真的結束。”中石謙也說,“殺掉我。”
這是作為朋友絕對不能提出的要求。
這是隻有朋友才能提出的要求。
降穀零不知道是否應該將這個要求評價為殘忍,在以前,他沒能好好地和天禮告彆,而現在,中石謙也將這個殘忍的機會交到了他的手上。
降穀零沒有任何動作,時間在此刻仿佛凝固了。他站在這裡,靈魂像是飄到了無人知曉的地方,在那個地方,或許每個人都還在開懷大笑。
天上綻開的是絢爛如白晝的煙火,海邊追逐的眾人舉著廉價的啤酒罐,「殺了你哦」這種戲謔的話可以肆無忌憚地脫口而出,誰也不會當真。
「我真的很後悔認識你,早乙女。」這句話也可以被暴跳如雷地說出口,對方會滿不在乎的回答:「我也是。」
然後他們還是會舉杯,陣平那個不會讀空氣的家夥嚷嚷著喝酒怎麼能不帶他,班長氣急敗壞,喊他們不要拿酒開玩笑。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亡者的遺產和他對視,兩個人都麵無表情,好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Zero……”諸伏景光看不下去了,飽受煎熬的人永遠不會隻有一個,他搭上好友的肩膀,“你……”
降穀零的手摸到了腰上的槍。
他果然還是很討厭這樣單純的沉默,他們之間應該是喧嘩的,針鋒相對,陰陽怪氣也好,劍拔弩張也好,因為一些小事相互辱罵也好……
總之不要這該死的沉默,就好像他們之間還是隻能剩下沉默,直到一個人退讓,一個人把事情推向無可挽回的地步。
如果一定要那樣……這次就讓他來當那個不講道理的行刑者。
“再見。”降穀零輕聲說。
“再見。”中石謙也回答道。
然而就像是在空無一物的水麵投入石子,這個凝滯的空間中突然蕩出陣陣漣漪。
漣漪中,幾個身影逐漸由虛轉實,頃刻之間,實驗室突兀地出現了與這裡沉悶氣氛完全不搭的輕快嗓音。
“誒,柯南你說的瀨尾澈也是他們三個中的哪個?讓「救世主先生」來摸一摸。摸一摸,一切就結束啦~”
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滿臉躍躍欲試的太宰治,四下張望的江戶川柯南,以及在鬼舞辻無慘的「協助」下打破「泰山府君祭」限製的五條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