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愧疚嗎?”
“會吧。”
“即使再愧疚也不願意給點實質的承諾。”
“對。我說了吧,他是個糟糕的家夥,沒準比你還要爛。”
“還躲麼?”
“在想清楚之前可能會躲一輩子。”
“和五條悟手牽手的那種?”
泉鯉生皺眉:“這和悟有什麼關係?我還能和惠手牽手,不行嗎?”
伏黑甚爾捂住臉笑個沒完:“是,和他沒關係。”
“我在和你講重要的事情,你能不能擺正態度,你以為我見誰都說「我是孤兒」這種話的嗎?伏黑甚爾你聽到沒有啊……我要生氣了啊!”
伏黑甚爾笑夠了,迎著那雙莫名其妙的水藍色眼睛,沒忍住,湊上去親了親他的臉。
泉鯉生直接從椅子上摔了下去,滾圓的眼睛配合著“你你你”的磕絆,還記得四處張望,看自己有沒有真的身敗名裂。
你拿他沒辦法。伏黑甚爾。男人對自己說。
就算你知道自己已經是他不去刻意追逐的東西,你知道有煩人的死小孩會借著「好友」的名義和他越走越近,你也知道到最後你或許還是什麼也沒有。
他坐在你麵前,說「彆撒謊」的時候,你要拿什麼拒絕?
泉鯉生從來就不是可憐、不甘心、又空虛的人啊。
你還是隻能用對方微不足道的衝動,和被你強行催生的憐憫,你抓著這些,這些就是你剩下的所有了。
泉鯉生問:如果有人想奪走你僅剩的東西,你會怎麼做?
除了謊言外,伏黑甚爾就隻剩下一個回答。
“我總能給你你想要的,鯉生。”
***
本來該喊停的項目,禪院研一在聯絡上鬆本清張後卻得到了非常輕描淡寫的回應。
“沒關係的,研一君。”他說,“我大概知道是誰下的委托,「死屋之鼠」,你應該有聽過這個組織吧?”
禪院研一當然知道。
在給伏黑甚爾打完電話後,沒過幾個小時,對方就撥來了回電。
電話那頭是甚爾懶洋洋的聲音,說雇主已經撤單了,為什麼撤單?因為已經死了啊。
接著,伏黑甚爾把查到的雇主資料全部發給了禪院研一,發布委托的隻是「死屋之鼠」的一個外圍人員,但誰都清楚這是誰的主意。
伏黑甚爾的意思大概是:泉鯉生就是一個除了寫小說之外什麼都做不好的廢物點心,你是他的編輯,當然得做編輯的工作吧。
無言以對中,禪院研一還記得關心起泉鯉生的情況,得到一個「在不要命趕稿呢」的回複。
並在當晚,泉鯉生就向委員會遞交了稿件。
“研一君?”鬆本清張的聲音喚回了研一逐漸發散的思維。
禪院研一深吸一口氣:“「死屋之鼠」並不值得太在意,可現在已經有可靠消息證實,他們的首領正是「天人五衰」的一員。”
——這還是入野一未發來發的情報。
“這是兩個量級的組織,鬆本老師……”
“是嗎?不是說「天人五衰」全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
“鬆本老師!”
“稍微開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嘛,研一君,你太緊繃了。”
清張在電話那頭笑了笑。
“而且,《渡鴉法》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文章了。你看到了吧,在網上有很多作者放出了他們的作品。那些都是很優秀的作品,同時意味著,即使沒有委員會作為鏈接,這項活動都會延續下去——這是更加不可控的事情啊。”
研一找不到話反駁,他甚至覺得這一切似乎都在鬆本清張的預料中。
可這怎麼可能,他隻是寫了一個開頭,在那之後就沒有任何參與的意思了。
“接下來還會發生更多事的。”研一隻能這麼說,“「天人五衰」什麼都敢做,就算他們要殺光所有參與的作者,我都一點也不意外。”
“這誰說得準呢?”鬆本清張說,“世界上難道就沒有一個,即使是窮凶極惡的危險分子也不會下手的作者嗎?”
“他們沒什麼不敢的。”
“我沒說不敢,我說的是「不會」。”
研一遲疑了,半晌後才再次開口:“聽起來您早就有了打算。”
“這和我可沒關係,我還要忙著悄悄藏起來,保住這條性命呢。”
完全沒有任何害怕的情緒,隻比敷衍認真上那麼一點而已。
全然不理會禪院研一的顧慮,清張又問:“說起來,委員會選好下一篇要發布誰的作品了嗎?”
禪院研一歎了口氣:“他們的意見出奇的一致。”
“哦?是什麼?”
“《莎樂美》。”禪院研一說,“泉鯉生的《莎樂美》。”
***
【伊莎瑪涅少女時期對於愛情的追尋可以追溯到童年。
自她來到這個家庭,父母呈現出的有關「愛」的詮釋非常簡單清晰。
他們是世界上彼此唯一的伴侶,除非生老病死,沒有任何外在因素能將他們之間門的聯係斬斷。
除此之外,大概就隻有沒什麼區彆的問候、寒喧、和日複一日的溫存能作為他們的感情紐帶存在著。
這是渡鴉之丘最健全的愛情關係了,真理會的人這樣說。
穩定、和諧、美滿,所有人都能發自內心地為了幸福生活而微笑,積極麵對每一天。
不會有人質疑真理會的結論,有關「愛情」的詮釋已經如此生動形象的闡述了,是固定化的模板,隻要遵從模板,就能成功抵達名為「愛情」的彼岸。
可萊溫不那樣認為。
萊溫說那隻是一種模擬,沒有切實感情存續的虛偽。
「真是可悲啊,渡鴉之丘不允許空缺,不允許欲求,不允許追求和熱愛。你們在富饒的土壤荒瘠,竟然覺得『愛情』也是能被定義的存在。」
伊莎瑪涅忍不住反駁:「既然沒有空缺,那就證明這種東西並不是必需品,即使沒有又怎樣呢?」
“我不該反駁他。”伊莎瑪涅魂不守舍對教徒吐露,“萊溫……萊溫總能找到挫敗我精神的方式,那些惡毒的話,比毒蛇舔舐我的耳垂還要令人驚懼,我……我不認同,我是不認同的,我無法認同。”
教徒說:“我們聊到了你的未婚夫,請繼續,伊莎瑪涅。”
“未婚夫……未婚夫……”
「我隱瞞了這件事。
我彆無選擇,即使這令我夜不能寐,必須靠著他寬厚的臂膀才能合上眼,即使我的父母已經對我的憔悴起了疑心……
我彆無選擇。
人的皮膚之薄,所以能夠清晰變紅,變白,肌肉控製的表情是如此清晰可見,在試圖掩蓋的時候無能為力,又手足無措。
這是區彆於氣味的另一種訊號,不需要任何天賦可言,是渡鴉之丘的所有人都能分辨的東西——我不想被其他人所觀察到的東西。
這種煎熬成為了新的疾病,我的醫生束手無策,根深蒂固的認知在敲打著我的神經,身體也一天天地消瘦衰弱。
當我看見他擔憂的目光,我會頑強地和沒被命名的東西所抗爭,我不願委身於病榻,強撐出符合渡鴉之丘的標準,我應該一無所知,我應該幸福。
我將自己的固執告訴給了他。
我那無從選擇的愛人啊,他在那些被我營造出的陰沉時刻,依舊保持著憂鬱的溫柔。
在那段時間門裡,我們一起度過了艱難的時期,勉強用文字來描述的話非常平平無奇,做的事情沒有任何確切的性質,如果要形容,我隻會選擇“痛苦”這樣罪惡詞彙。
相擁著哭泣的時刻是罪惡的。
我表現出來間門歇性的歇斯底裡是罪惡的。
他說出“我需要去真理會”的時候,我的痛苦紊亂是罪惡的。
我愛他,這份愛是罪惡的。」
……
“並非那樣。”教徒說,“你隻是被迷惑了,伊莎瑪涅。”
“被迷惑……”
“你被他的悲傷所吸引,這是正常的,因為你比彆人更有天賦,就和你能聞到神聖的味道一樣。把你桎梏住的不是愛情,你癡迷於對方對你的依賴,那也是不光彩的依賴,你隨時可以加以更正,更正的權利讓你迷失了自我,我可憐的伊莎瑪涅。”
伊莎瑪涅開始害怕地顫抖:“這不是愛情嗎?這不是愛情嗎?!不,萊溫說……”
“這不是愛情。”教徒耐心解釋,“如果你愛他,你應該把他交給真理會,不是嗎?渡鴉之丘所有恩愛的夫妻都會那樣做。”
“但他愛我……”伊莎瑪涅的嘴唇乾得裂開一道縫,她愧怍地捂住臉,手掌擦過嘴角扯出一道紅痕,“他愛我啊,所以才會將事情告訴我的父母……”
……
「我聽出那是他的腳步,接著房門被扣響,他打開了燈,臉上帶著和往常無異的淺笑。
不同的是,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種喜悅,瘋狂的喜悅。
恐懼在瞬間門攝取了心魂,我有所預料地衝了上去,而不管我怎麼問,他都一聲不吭。
“你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痛苦。”他最後說,“你甚至在自己身上聞不到大海的玫瑰花味道,伊莎瑪涅,你總能完美表露出愛我的模樣,可味道騙不了人。”
“你不愛我。”」
……
那股味道原來是這樣來的啊,伊莎瑪涅失魂落魄。
是什麼讓他被悲傷籠罩,是什麼讓他和愛人在一起的時候依舊愁容不展。
——是冥頑不化且心如磐石的伊莎瑪涅。
教徒還在諄諄善誘:“公正的真理會不會認為這是你的過錯,關於你未婚夫的事情我已經知曉,那些曾經包裹著的謎團也逐漸撥雲見日。那接下來終於可以開始正式的話題了——”
伊莎瑪涅行屍走肉般看著教徒,麻木點頭:“是的。”
“關我父母的死……”她說,“有關我「家庭」的覆滅與落幕,您有權從我口中知曉不被扭曲的前因後果,如果您尚有耐心的話。”
——————《渡鴉法》·莎樂美·泉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