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你在不滿什麼,實在覺得麻煩那就開槍,這是你最擅長的事情。”
接著琴酒就會攥住他岌岌可危的右手,在對方明顯的吃痛中把人拉近,近得可以聞到那股和自己如出一轍的煙味。
他不說話,隻是看著年紀更小的青年在自己的目光中逐漸不那樣堅定,最後沒辦法,輕輕捧著年長者的臉。
“說真的,琴酒,你該讓我去日本,至少比現在要好。”
“我在不滿什麼?如果我說我在不滿你飛得太遠了呢。”琴酒看他眼中破碎又重組的光,“這就是你想聽的?”
早乙女天禮的呼吸停滯了一秒,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垂頭耷腦像一隻落湯貓。
“我好像應該高興。”他重複著念,“我應該高興吧。”
琴酒被這個人煩死了,煩到要命。他撒開手,在青年下意識後退兩步之前把人抱住了,力氣大得像是要勒斷對方的肩胛骨,把人碾碎了才罷休。
這是天禮印象中的唯一一個能正式被定性成擁抱的東西,像是一類早就該儘的職責。
接著,他想到,這是換來的。
用什麼換的?
用逼迫。
原來是有效的啊。
「既然有效,為什麼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還是空著的,一直是那樣。」
「我應該是,依舊很喜歡琴酒的才對。」
早乙女天禮先是乖乖站了會兒,接著也伸手搭在男人後背,這樣似乎也感覺不到什麼,他有些茫然地開始拚命往對方懷裡鑽,直到琴酒提著他的後頸,警告他彆動。
天禮直接一把把琴酒推開了,自己踉蹌兩步,抓著沙發上的外套往外衝。
他去找了蘇格蘭,長途駕車和一路狂奔讓他看起來風塵仆仆,推開門的時候還維持著那股子迷茫。
本來是想說點什麼的,因為天禮隻有蘇格蘭一個可以敞開心扉說亮話的對象,但他看見蘇格蘭略帶疑問地歪頭看他的時候,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帶手機了嗎?”蘇格蘭問他。
天禮點頭。
蘇格蘭說:“一起看電影吧。”
天禮回答:“好。”
他們沒坐地板,擠在那張小床上一起捧著天禮的手機。手機屏幕隻有那麼大,兩個人隻能湊合著看。
這次他們看的是《指環王》,這電影實在是太長了,第一部放了兩個小時,才夠主角隊伍遇上第一次算得上嚴重的危機。
在這次危機中,灰袍巫師甘道夫跌落深淵,連帶著給眾人帶來生命威脅的炎魔一起。
正看著,天禮的手機響了,屏幕上出現了伏特加的名字。
天禮直接掛掉了電話,坐在床上走起神,連電影也看不下去了。
蘇格蘭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你隨意吧,我洗個澡就要休息了。”
等到他從浴室出來,早乙女天禮已經在床上閉眼躺著,手機被扔到地上,屏幕隱約被砸出了裂縫。
把手機撿起來放到床邊,蘇格蘭立刻就被扒拉上了,伸手的人眼睛沒睜,但能做出這麼精準的動作,想也知道沒睡著。
想掙開也很簡單,但蘇格蘭沒那麼做。
他悄然翻身上床,床上的人立刻蜷縮了起來,還不願意撒手。
蘇格蘭的體格按理說和天禮是差不多的,但居然能把人環起來,低頭去看,這人的眉頭終於沒那麼擰巴了。
兩個成年人擠在能算得鬆軟的枕頭上,黑白的頭發散在一塊兒,靜謐又安寧。
“我高興不起來。”天禮說,“按理說我是應該在意的,但是好像又很無所謂了。”
蘇格蘭沒回答,他完全不了解前因後果,這個提問的人也壓根沒打算說清楚。況且自己不是什麼心理醫生,無法對青年的迷茫做出合適的指引。
所以,他隻是低聲說出了剛才電影中的那句台詞,聲音放得很輕,幾乎是氣音。
是灰袍巫師甘道夫在墜崖前對主角弗羅多說的最後一句話——
“Fly,fool,Fly.”
***
第一天,是波本氣急敗壞把早乙女天禮從床上揪起來的。
“沒人監視我,而且我關了行車記錄儀。”天禮揉著眼睛看波本,“你沒關?”
“關你屁事。”波本罵罵咧咧將矛頭對準自己好友,“你怎麼不把他趕出去?琴酒找了他一晚上,都到了貝爾摩德來問我的程度了。他的行蹤要是暴露,你是想要和他一起被填進東京港的水泥柱嗎!”
蘇格蘭也半睡半醒,打著哈欠:“可這又不是我的房子。”
早乙女點頭:“沒錯,是我的。”
波本:“……”
一大早趕來,推開門看到那兩個睡著的家夥就夠令人心驚肉跳了。
尤其是早乙女幾乎是在房門被推開的瞬間就睜開了眼,微微抬著頭,用毫無生氣地死氣眼神凝視著自己。
還是蘇格蘭抬手把人按了回去,這個人才合上眼,接著睡覺去了。
……所以說這你都能繼續睡著的嗎?!
波本這才嚴謹地合上門,走進房間,拉開窗簾打算讓陽光照瞎這倆的狗眼。
坐好準備工作後,他麵無表情一拳一個,把人捶醒了。
“滾回去,現在就滾回去。誰把人惹毛的誰善後,我明天還要和琴酒去底特律,你就是這麼給合作對象搞事的?”
天禮感歎:“那你真可憐。”
波本拳頭又硬了。
“你們公安培養臥底都這麼真性情嗎?”天禮摸摸脖子,又整理著領口,“說起來,十八歲的時候我也差點去日本,算算時間的話,大學四年畢業再申請警察培訓,說不定我們還是同期。”
他的襯衣皺巴巴的,拿手根本熨不平。
波本:“彆想了,就你這個糟糕的性格,可能剛到警察學校就得挨揍。然後屁滾尿流原地放棄。”
“挨誰揍,你嗎?要右手沒受傷的話,可能說不定是誰揍誰。”
“來,讓你一隻右手。”
“……就沒人想吃早餐嗎?”
兩個人這才把目光瞟向滿臉無辜的蘇格蘭,視線對上幾秒後,天禮重新看向波本:“飯團就好。”
波本:?
波本:我不光要負責喊你倆起來,我還得包你倆早飯是嗎?!
“我不能離開這個房間,這是約好的。現在很多人在找天禮吧,他被看到了也很麻煩。”蘇格蘭從善如流,“辛苦你了,波本。”
“……”好友都這樣說了,波本咬牙切齒,最後還是隻能忍氣吞聲轉身走出了房間。
“他剛才絕對背對著我朝我豎了個中指。”天禮篤定道。
他不是那麼沒素質的人。蘇格蘭本來想辯駁的,思索再三又覺得這很合理。
太合理了,甚至出現了畫麵感,這簡直沒法解釋。
花點時間把自己收拾完了,蘇格蘭實在覺得天禮那身皺巴巴的襯衣礙眼,從櫃子裡找出一件剛拆封洗過的襯衣,給了他。
在天禮換衣服的時候,蘇格蘭又默默下巴的胡茬,說:“不過我很少見他和誰因為生氣打起來,很久之前倒是有那樣過……”
“他一般直接拿槍抵著對方腦門,是吧。這個我也經曆過,在馬德裡,大半夜他跑來說我是個瘋子,還說很煩我。”天禮扣著扣子,“最後還沒收了我的煙盒。”
“我好心給你帶早餐,你就在背後這麼詆毀我……?”波本黑著臉站在門口。
天禮眨眨眼:“我在陳述事實,有哪些出入,你可以現在就和我對峙。”
“你怎麼不把前提也講明白了!告狀隻挑對自己有利的部分,你是未成年小鬼頭嗎?!”
“前提……?指我給你開了個小玩笑,然後你差點把整個酒店房間都給點燃的部分嗎?”
波本已經開始擼袖子了。
蘇格蘭一手抓著波本,一手捂著臉笑個不停。
眼看著把人勸下來了,天禮又捧著便利店買來的加熱飯團,有些為難:“我不怎麼吃金槍魚的飯團。”
這次波本直接冷酷無情地把飯團塞到了早乙女天禮的嘴裡。
剛加熱不久的飯團還有些燙。燙點好啊,直接把人燙啞了,世界就和平了!
天禮張著嘴呼氣,仰著頭到處去摸水,又是金槍魚又是蛋黃醬,剛換上的襯衣很快又糊臟了。
他好不容易摸到了,習慣性遞給蘇格蘭,由蘇格蘭給他擰開之後才咕嚕嚕倒進嘴裡。
波本恨鐵不成鋼:“他有手,足足兩隻!”
蘇格蘭還在笑:“我隻有這一件沒穿過的襯衣了。”
捂著嘴的天禮說話含含糊糊的:“芭笨負全責。”
波本:“彆攔我,蘇格蘭!彆攔我——!!”
險些演變成互毆的事件,最終以天禮發現自己舌頭被燙了個泡,然後波本冷嘲熱諷“有多大?有你良心大嗎?”而告終。
磨蹭了半天,波本得回去準備第一天去底特律的事宜了,想著還很頭疼,尤其是他聽到早乙女天禮打算回去找琴酒的時候。
“你先說好,是回去找他乾架的,還是道歉的?”
他好琢磨著要不要合理溜號。
天禮覺得莫名其妙:“我沒必要和他乾架,也沒必要和他道歉。”
“那你可真是太棒了,有考慮繼續縮在這裡睡到他明天上飛機嗎?”
“你還真是罔顧朋友的死活啊。看到了嗎,蘇格蘭,這家夥為了一己私欲,什麼建議都說得出口。”
蘇格蘭多少有些難以置信,自己現在的拉架技術居然更上一層樓了,短短三個小時之內製止了數次打架鬥毆,誰聽了不感動?
偏偏天禮還在嘖聲:“公安真的不行。”
“你這小子——”
狹小的房間裡灑滿了正午的陽光,飯團滾的到處都是,怒氣衝衝的青年被好友拉住,帥氣的臉上滿是猙獰。
太陽很燙,早乙女天禮依舊感受不到除了麻木意外的所有感覺,可他很平靜。
空著的地方放著不去管,也不會想要嘔吐的平靜。
要是還想要吐的話,那就隻能怪波本買的飯團太難吃了吧。
他還是得負全責。天禮這樣想。
***
【……
「確實應該去日本的。」
如今身處日本的我也不禁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我好像錯過了一些東西,可無法判斷那是好是壞,好像所有人天生就會擬定“如果……就……”的句式,這個句式總能完美概括不屬於自己的未來,好在悵然若失之後還能繼續生活。
幸運的是,我沒有悵然若失的情緒。
我沒有任何情緒。
蘇格蘭總能在對的時間說對的話。
他建議我去看心理醫生,於是我去了,把時間模糊,再用「我有一個朋友」這樣雙方都心知肚明的說辭。
醫生給了我一張診斷單,我的朋友他似乎已經病入膏肓了。
醫學能合理解釋很多人想不明白的事情,醫生說我那可憐的朋友需要幫助,我狠狠地反駁了,他不可憐。
我替他接受了醫生的關懷,我替他拿了很多藥,我還替他吃掉了一部分,並且幫助他得出,至少在短期沒有什麼用處的實用性結論。
這麼一想,其實我也是很適合當朋友的。
蘇格蘭表現出來的正確性還不止這一點。
他清楚我會像無頭蒼蠅一樣找他,不是有什麼目的,因為我的目的不在他身上。所以他隻會問我,看電影嗎?
我欣賞不來那部史詩巨作,但我記住了那句台詞,它在蘇格蘭口中顯得格外真實,很輕,但是好像包含了這個溫柔的人所有的祝願。
Fly,fool,Fly.
我會那樣做的。
我已經那樣做了。
——————《Hello,Appu》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