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日本, 東京都。
年初的溫度停留在零度上下徘徊，天降細雪，薄霜如晶。
北區的居民區的屋頂上、窗沿處、陽台的扶手覆蓋著一層雪, 生活氣息從一窗一門的裡麵溢出來，家家戶戶組成這個平凡的表世界。
在尋常人眼中更深層次的裡世界, 便在一棟棟樓房、民宅的不遠處, 那一位置不夠開闊、大約幾百平米的社區公園裡撕開了一個口子，由人心組成的風雪從裡麵吹了出來，比外界更冷, 更迷茫。
那是少女被吹到, 會瑟瑟發抖，少年被吹到會頭暈目眩, 孩童路過會哭著捂住凍傷的手，求父母溫暖自己的孤獨世界。
黑色的反義詞是白色。
極致的白色, 也會是莫大的恐怖，容不下任何雜質。
此刻渾身雪白的少年坐在長椅上, 睜著一雙求知的紅瞳, 比起仙女氣質的長毛布偶貓, 他更像是厭世目光的金吉拉, 等閒人不能去擼他的毛。
澀澤龍彥緩緩地開口：“你沒有騙我？”
麻生秋也說道：“你學過心理學吧, 我有沒有騙你，你看不出來嗎？”
這是對“劇本組”最好的反擊。
過於自信的人, 總是相信自己的判斷！那麼你就去判斷吧！
“我從橫濱坐車過來, 周六有一點堵車，頭都有點暈了。”麻生秋也以自身的經曆作為話題，笑著打開了兩人之間無形的門鎖，“一路上在看你的資料, 發現你十四歲前的人生好普通啊，循規蹈矩地上學，沒有想過離家出走嗎？那你可真是能夠忍受得住寂寞的。”
澀澤龍彥無喜無怒，被指“普通”的時候，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神經質地微微縮了一下，心頭多跳了一拍。
“無法忍受嗎？”麻生秋也一臉驚訝，“隻是說你普通而已，你就這麼難以忍受了？被家族保護的你至今沒有發現嗎？”
黑發青年帶著社會人的氣場，容顏俊美，在含笑的唇齒中說出。
“你生活在溫室裡啊。”
豁然間，澀澤龍彥被擊碎了冷漠和薄情，迸發出怒意之色。
這句話可謂是攻心之毒。
你可以說他冷漠，說他傲慢，唯獨不能說他無能和平庸！
“澀澤龍彥，承認吧，你從未單獨一人的行走在荒野之中，饑餓難耐，靠自己的雙手去摘取布滿利刺的果實。”麻生秋也不怕澀澤龍彥，“龍彥之間”對普通人無效，否則夏目老師不會推薦他來見澀澤龍彥，“你的出生太好了，從未品嘗過獨自打拚的艱難痛苦！”
麻生秋也肩頭的雪花微微打濕了高檔外套，他欠了欠身，自我介紹道：“還未向你自我介紹，我是麻生秋也，異能力——‘高維觀測者’。”
附近，監視著麻生秋也與澀澤龍彥對話的政府部門人員驚愕了。
居然是異能力者？！
怎麼會……？麵對能隨時分離異能力的澀澤龍彥，上麵的人實在不該派遣一位珍貴的異能力者來接觸這位危險的目標！
澀澤龍彥的怒意瞬間消失，竟然露出了好看的一絲細小微笑。
那份笑容帶著比麻生秋也惡毒一萬倍的毒汁。
“異能力者？”
在來之前，麻生秋也考慮了各種方案，最終啟動了對付劇本組的2.0版本手段。感謝他吧，亂步都沒有直接體會到這個版本。
用信息量壓製住對方，提高自己的優勢，讓對方先深信不疑，再給對方來一個自信心的巨大打擊。等到人設立穩了，後期有什麼漏洞和破綻，隻要不嚴重，不經常近距離接觸，對方也會自行腦補。
這一次的見麵務必一鳴驚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僅是交給夏目老師答卷，也是……交給自己學習成果的一場答卷！
十七歲的澀澤龍彥比十三歲時候的江戶川亂步要難搞多了，根本不存在自我欺騙，忽悠他，不僅需要自身學識豐富、不露馬腳，更需要一份“同類”的氣息。麻生秋也知道他瞧不起普通人，高高在上，冷眼睥睨，在一定程度上宛如自己最害怕見到的“阿蒂爾·蘭波”。
麻生秋也心道：在正式見蘭波之前，先解決掉這個幼崽版本的白麒麟吧，連他都忽悠不過去，自己怎麼麵對未來真正的法國超越者？
下了如此的決心，黑發青年看著白發少年的目光越發氣定神閒。
黑與白，在這個雪天涇渭分明。
他們是兩類人。
此刻又因為他的說辭成為了“同類”。
迷霧在他們的腳下吹來，圍繞著二人，猶如一場冬季的幻夢。
麻生秋也注視著迷霧，感慨道：“很浪漫的效果，虛無縹緲的霧啊。”
可惜這個世界沒有容納霧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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澀澤龍彥的神色一僵，使用了異能力“龍彥之間”後，對方仍然停留在現實之中，沒有進入自己的霧區空間裡。
這是第一次發生這種意外！
通常情況下，異能力者會消失一會兒，之後死在自己的異能力下。
他對異能力者向來無往不勝，猶如執掌異能規則的人類，雖未自詡神明，但是他認為自己成長下去遲早會達到那種不可思議的地步！因此，沒有神明會在乎一個幾分鐘就會死去的人的嘴炮！
“你不是異能力者。”澀澤龍彥沉默片刻，感覺遭受欺騙。
他的內心說道：【一個普通人敢用異能力者的身份騙自己，稱得上彆出心裁的創意，我應該仁慈一點，冷笑地看待這場鬨劇，畢竟對方終其一生無法接觸強者的世界。】
現實之中是澀澤龍彥一肚子火，冷著臉，無法動手殺了麻生秋也。
“你又錯了。”麻生秋也越過陌生人的距離，坐到了長椅上。他的身側是十七歲的白麒麟，比起劇場版的成年狀態要秀氣許多，有幾分雌雄莫辯的妍美，霧氣翻滾得劇烈了起來，給西裝褲的褲腳帶來涼涼的風。
“澀澤君，我這麼稱呼你吧。”麻生秋也屈起修長的腿，愉快地問少年，“你認為每個異能力者都能被你的力量影響嗎？”
“……”
“因執掌殺伐，輕視異能力者，人就變得傲慢了起來。”
“……”
“如果我告訴你——異能力之間存在優先權，低等異能力無法控製高等異能力，你的異能力還不夠強，所以沒有辦法影響到我呢？”
“……優先權？”
澀澤龍彥開始聽進他的聲音，眼眸移向男人的臉，流露出驚異。
單憑這個聞所未聞的情報足夠他傾聽。
“是的。”麻生秋也舉了個例子，“假設有一個人的異能力是百分百殺人，另一個人的異能力是百分百救人，兩個異能力發生碰撞，會發生很奇妙的後果吧，那就是另一件科學研究的事情了。”
“在此之上，再進行第二個假設。”
“殺人的異能力限製很大，有嚴格要求，無法殺死比自己生命力強大的人。而救人的異能力每次能救無數人，無後遺症，達到國家範圍，那麼救人的異能力等級顯然比殺人的異能力等級高。”
澀澤龍彥聽懂了，這個救人的異能力顯然是極其恐怖的。
麻生秋也好似一位老師，給學生耐心講解：“這就是異能力的等級差距，在沒有意外的前提下，不存在使用手/槍的人能打穿坦克裡的人的情況。可是手/槍能夠升級，裡麵的子彈能配備更高級的東西，等你手中的武器達到了反坦克的級彆後，你才能站在外麵把人殺死。”
澀澤龍彥清冷地說道：“你在告訴我，你的異能力等級比我高？”
他的口吻略帶試探和針紮般地嘲諷。
他不信！
再者，他的“龍彥之間”分屬於空間係異能力，而對方的“高維觀測者”聽上去很玄乎，不像是特彆強力的異能力！
麻生秋也無所謂，“我知道你不會輕易相信。”
麻生秋也從口袋裡取出眼鏡，要裝就裝得全麵一點，陪對方玩。
他戴上了給亂步用過的黑框眼鏡，黑色的瞳孔冷徹下來，四周霧氣繚繞，好似給他的異能力做陪襯。在這個沒有“彩畫集”做特效的環境裡，他隻能靠對方的“龍彥之間”點綴了。
“我的異能力可以為我增加觀察力，從某種不可思議的角度觀測到一個人、一件事、或者是一段曆史的真相。”
麻生秋也隨口說出自己的“異能秘密”，不在乎被政府記錄下來。
“澀澤君，你喜歡吃什麼？”
“……”
澀澤龍彥的睫毛眨動兩下，腦海裡浮現自己喜歡吃的食物。
是家裡的母親會為他準備的飯菜。
麻生秋也自己提問，自己回答：“竹筍飯。”他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第二個問題隨之而來：“澀澤君，你討厭什麼食物？”
“……”澀澤龍彥無言。
“南瓜，人參。”麻生秋也顯然又回答正確了。
“……政府部門連這種事情都監視嗎？”澀澤龍彥的聲音冷冽，仍然不信是對方觀測出來的結果。
“澀澤君，喜歡惡魔嗎？哦，是喜歡的。”麻生秋也靠近他那雙還未完全厭倦塵世的紅瞳，逼迫對方直視自己，“喜歡神秘學嗎？想要探究這個世界的黑暗與神秘部分嗎？是的，你想。可惜這個世界沒有魔法的存在，令你失望了呢，你比較喜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吧。”
澀澤龍彥的瞳孔微縮，這些是他沒有對外人表露過的喜好！
麻生秋也用拉丁語吟唱道：“造物主啊，群魔！來傾聽我的召喚！”
澀澤龍彥的臉頰突然有了血絲，冷不丁地猶如枝頭盛開了梅花，紅豔豔的，在雪白的地上十分明顯。
中二被揭露。
他私底下說過這種召喚魔鬼的咒語。
一直觀察著澀澤龍彥的麻生秋也微不可查地笑，更加刺眼，繼續用拉丁語說道：“要召喚惡魔，首先要手拿一隻未下過蛋的黑色母雞，走到雙路交叉的十字路口，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將母雞撕成兩半，之後念出我剛才說的咒語，同時手上要持著柏樹枝，麵向東方跪下，聽說魔鬼就會……”
——此言，來自於俄國童話故事《黑母雞》，後被引用入三次元澀澤龍彥的作品《雅各布斯的豬》。
三次元的澀澤龍彥喜愛看這些書籍，是此類領域響當當的“專家”。
澀澤龍彥捂住了麻生秋也的嘴：“不用說下去了。”
一股冷香鑽入鼻子。
出生澀澤分支的澀澤龍彥，連衣物都十分挑剔，必然要精心準備，披散長發也是為了好看，維持著所謂的上等人的外表。
麻生秋也在眼鏡後無動於衷，對文野“老實人”刮目相待。
你居然真的做過？
人不可貌相啊，澀澤龍彥！
澀澤龍彥飛快地去看一眼監視他們的人，確定彆人可能聽不懂，那顆緊張的心仍然無法冷靜下來，“你怎麼知道的？”
麻生秋也拿開了對方的手，說道：“我並不知道，我隻是看到了。”
他用著神秘的、愉快的語氣跟不再端著架子的少年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