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了,我上次不該笑你,好吧,這次也不該笑你,但是你終於學會我們的說話方式,喊我‘親愛的奧斯卡’了,我很感動,我決定給你再加1先令,請不要拒絕我,我會傷心的。”
奧斯卡·王爾德的腦袋不知何時蹭到了他的耳邊。
白皙的耳垂有著玉質的光澤感。
在黑發下格外突出。
奧斯卡·王爾德覺得那是蛋糕上的一點奶油,或者是白果,想要吃到嘴巴裡,去品嘗是甜的還是酸甜的。
在王爾德胡思亂想的時候,麻生秋也推開他的頭,站起身。
站直身體的他是一個標準的成年人。
麵容的年輕,無法改變兩輩子氣質的沉澱。
“什麼時候開始朗讀?”
“入睡之前~。”
夜晚,奧斯卡·王爾德獲得了自己的入睡“禮物”,自己聘請的“法語老師”拿著一本為他朗讀裡麵的內容。
標準的巴黎腔調法語,是法國的主流口音。
書房裡,麻生秋也朗讀的是一本標準的英雄救美類型,作者名不認識,是王爾德在書店裡隨手淘來的類型。
他去看小床上眯著眼享受的奧斯卡·王爾德,有了一點給自己孩子念書的感覺,當年亂步和中也就聽過他念睡前讀物,可惜那段時光較為短暫,之後他就成為了忙碌工作的港口黑手黨高層。
他漫不經心地翻頁,念的內容與傳統發生了改變,而奧斯卡·王爾德渾然不知道自己聽了一個現場改編的小故事。
生活需要驚喜。
麻生秋也總是願意給渴望長大的少年一些驚喜。
他用抱得美人歸的主角的口吻說道:“我這輩子救過很多人,有的是出於憐憫與施舍,有的是出於投資,動機稱不上絕對的純淨,有愧於施舍的英雄的稱呼,但是我確實救到了他們。”
“我一廂情願的認為我救了所有人,這些人就會在某一天救我,在我的危難之際拉我一把。”
“可是當我麵對真正的危險後發現。”
“人——”
“隻能救自己。”
“一個人或是卑劣,或是偉大,在死亡麵前才能審視清楚,我們終其一生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痕跡,就是意義。”
“我承認我救你,是貪圖你的美色,想要你回報我。”
“我是卑劣的。”
床上,奧斯卡·王爾德的眼皮抖了抖。
“我承認我在往後的日子,得失的念頭逐漸消散,我用竊喜的愛來彌補你,付出所有來保護你的安全。”
“我是自滿的。”
“這樣卑劣又自滿的我,給了你幸福,你會原諒我嗎?”
麻生秋也目光落下奧斯卡·王爾德裝睡的臉上,平靜地說道:“這就是所謂的英雄救美,一個退休英雄的自述。”
“他獲得了原諒。”
“主角與最美的姑娘生活在一起,生下孩子,一生幸福。”
“Happy Ending。”
“朗讀結束,誠惠2先令。”
奧斯卡·王爾德不由去想,最近暢銷的是這種嗎?
有一點……細思極恐啊。
他救美人,絕對不是見色起意,而是對於路邊屍體的人權保護!
他喜歡的是漂亮端莊的上流社會女性!
“秋,我馬上要入睡了,你教我一句適合對法國人表白的話,2先令在抽屜裡,你自己去拿。”
“zhiJe me souviendrai toujours de notre première rentre.”
“用英語翻譯一下?”
“我會永遠記得我們的初次見麵。”
麻生秋也用溫柔的語言,冰冷如亡者的目光說出來,背後的陰森能夠讓奧斯卡·王爾德縮了縮腦袋。
一切始於算計。
愛情是一場戰爭,誰離不開誰,誰就是輸的那一個人。
——我可有讓你刻骨銘心的痛苦一回?
——我,時時刻刻都在痛啊。
……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五千多字,寫到了淩晨四點鐘。
作者被雨果先生的二女兒刷新了三觀,必須向大家分享一遍。
阿黛爾·雨果的心上人:阿爾伯特·品森(Albert Pinson) ,姓氏也可以翻譯成“皮尚”。
***
【百度百科-科普阿黛爾·雨果】
【獨白】
提起我的父親——維克多·雨果,世上沒有幾個人不知道的。至於我,一個被朋友們稱做阿黛爾的平凡女子,恐怕就鮮為人知了。而我也有我自己的故事,那段刻骨銘心的戀情,將作為父親傳記的花絮,永遠而真實地存在。
那是個動蕩的年代。美國南北戰爭已進行到白熱化階段,大不列顛意識到南部聯盟的獨立已成定局,也參加到這場美國人的戰爭中來。因為這場戰爭,哈裡法斯——加拿大諾斯。
科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城市,成為英美雙方爭奪的戰略要地。最終,英軍搶先一步將它占領,派進了駐軍。我熱戀的情人——第16輕騎兵團的中尉阿爾伯特·皮尚,就是這批駐軍中的一員。我在法國家鄉的小鎮格絲日夜期盼著來自大西洋彼岸的消息,而等到的卻是日益深重的失望。他的信件越來越少,最後終於音訊全無。經過若乾個孤枕難眠的夜晚,我再也受不了相思的煎熬,與家人不告而彆,隻身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
當時的哈裡法斯正被一群好戰的狂熱者掌握著,城市中到處是喧囂與騷動。離開家鄉靜謐的小鎮,突然置身於這座與戰爭隻有一步之遙的土地,一股無法抵擋的恐懼與無助令我不寒而栗。然而想到我最親愛的人也在這片天空下,我的心又被巨大的快感充盈了。
見我孤身一人,好心的馬車夫——布萊恩先生,建議我去漢普酒店,他說那裡乾淨、便宜,而且房東桑德拉太太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那裡最適合單身女士居住。他的話果然不錯,從見麵起,我就對桑德拉太太產生了好感。她是一位高瘦、清爽的婦人,眼角微微下垂,這使她的麵龐總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神情。她麻利地接過我手中的皮箱,問我旅途是否辛苦,稱我為“我的孩子”。我暫時還不敢透露實情,隻告訴她我從法國來,到這兒來找一位很久沒有聯係的表兄,他叫阿爾伯特·皮尚,是一位英國軍官。桑德拉太太沒多問什麼,但我想她一定猜到了我倆的關係。是啊,哪個女子會跋涉幾千裡,隻身一人來尋找一個不相乾的人呢?第二天,我來到旅店附近的書店,我需要大量的紙。我將記錄下在這裡的每一天每一刻,這將是我這段感情的憑證,這段經曆也將是我人生旅途中的重要一站。在書店門口,一個青年軍官與我擦肩而過,那瘦削挺拔的身材,那堅定有力的步伐,都那麼熟悉。直覺告訴我,這個人就是我親愛的阿爾伯特。我急急推開書店的門,向老板詢問道:“剛才離去的是皮尚中尉嗎?”“是的,”跛腳老板(後來我知道他叫韋斯裡先生)很健談,“他剛來到這兒不久,但已很有聲譽了。不過,聽說他欠下了一些債務……”
回到旅店,桑德拉太太邀請我與她共進晚餐,因為她丈夫一會兒要去軍官俱樂部服務。我的心一動,“英國軍官也會去嗎?”“當然,”桑德拉先生一邊整理服裝一邊說,“這次聯歡就是以他們的名義搞的,是為了慶祝第16騎兵團的到來。”“這麼說,我表兄也會在那兒。桑德拉先生,我能請您給他帶封信嗎?”“當然可以。”我急奔回房,匆匆寫下:“我親愛的,我們的分離讓我心痛欲絕,自你離開後,我日夜等待你的消息。現在我來了,我和你在海洋的同一邊,一切又會重新開始。愛你的阿黛爾。”
整個晚上,我的心都在懸浮著。我特意坐在靠近門邊的椅子上,這樣,即使在幫桑德拉太太做活兒時,也能時刻注意到門口的動靜。桑德拉先生回來後會怎麼說呢?說阿爾伯特看到信後驚喜若狂?說不定,我親愛的阿爾伯特,知道我到來的消息後馬上就會迫不及待地跑來看我。幾次想到入神處,臉上情不自禁浮現出笑容,惹得桑德拉太太一再地問我是否太累了。
終於,桑德拉先生回來了,興奮地大談宴會多麼豐盛,樂隊如何出色。我終於忍耐不住,“那您見到我表兄了嗎?”
“哦,你說皮尚中尉?當然見到了。我從未見過像他這樣英俊的軍官,又那麼會講笑話……”
“我是說那封信。”
桑德拉先生遲疑了一下,我真怕他給忘了。謝天謝地,他說道:“他看了信,但他說他不想回信……”我的頭“嗡”地一下漲大了,似乎瞬間天空都坍塌了。連日來的猜疑終於得到了證實——現在的皮尚中尉已不是當初那個發誓要娶阿黛爾的阿爾伯特了,他違背了我們曾經的誓言。我的耳朵轟鳴著,桑德拉先生又說了什麼,我一句也沒聽清,巨大的失落與痛苦咬噬著我的心。我轉身衝上樓,趴在床上痛哭起來,我不遠千裡尋到這裡,難道就為了這更徹底的打擊嗎?
待我平靜下來,桑德拉太太才告訴我,阿爾伯特根本沒看信,他看了封皮就將它塞進口袋裡。狠心的人,他甚至不想知道我對他的思念。
當晚我做了噩夢,夢見自己掉進一片無邊的水泊中,接連而來的浪頭不斷將我壓入水底。我掙紮著鑽出水麵,頭上卻像蒙著麵紗,窒息、壓抑,看不到一絲光明……
事情已發展至此,我沒有彆的選擇,隻能用一切手段實現我此行的目的——讓阿爾伯特回心轉意,進而和他結婚。我在日記中寫道:“在離開家千裡外,我開始學習用不同的方式對待生活。現在我可以習慣一切事情,但關於愛,我隻有他一個。當感情的潮水再次把我推向他時,為了打動他,我願意做任何事。我會以溫柔的方式戰勝他,用溫柔的方式。”
同時,我寫信給已傷透心的父母,告訴他們我在這裡的情況,請父親把我這兩個月的生活費寄來,哈裡法斯的費用太昂貴了。
轉機很快就來了。這天中午,桑德拉太太急匆匆地敲開我的門,告訴我樓下有位年輕軍官要見我。哦,一定是阿爾伯特,他決定回到我身邊了?一時間,狂喜使我手足無措,既擔心發髻亂了,又惟恐衣服不得體,在鏡前照了又照,才匆匆奔下樓去。阿爾伯特正焦灼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不停地擺弄著手裡的馬鞭,身上還穿著團隊製服,估計是臨時趕出來的。不過,這身裝束使他看起來更加英俊威武。
桑德拉太太見我下來,馬上找個借口出去了,並輕輕掩上房門。我疾步投入到他的懷抱中,用顫抖的手撫摩著他的臉,喃喃道:“我終於找到你了。”
阿爾伯特卻沒如我期待的那樣熱烈回應,他的身體仍是硬梆梆的,“你不能待在這裡,在這個國家裡你什麼都沒有。”
“不,隻要你在,什麼地方我都可以去。”
一絲譏諷的笑容從他臉上掠過,“那你偉大的父親怎麼說?我確信你沒有告訴他。”
“我們可以結婚,那樣我們就可以得到千萬法郎的財產,就可以不依靠任何人。”
他突然煩躁地將我推開,“你父親瞧不起我,他永遠不會答應的。總之,我不是來求婚的,請你離開哈裡法斯。”
“難道你不愛我了嗎?”我的聲音中已帶著乞求。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的心猛地抽緊了,似一記鋼鞭從心頭掠過。希望化做肥皂泡,正在逐漸消散。我徹底爆發了,歇斯底裡地喊道:“如果你不答應我,我就去告訴你們長官,讓他們看你給我的信,告訴他們你以前的所作所為,把你從軍隊中開除出去……”憤怒與嫉恨使我變成了一個惡毒的小婦人,而這種孤注一擲恰恰徹底摧毀了我那基礎本不牢固的愛情。阿爾伯特用一種冰冷而陌生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轉身向門外走去,那目光讓我心寒。
我頓時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一旦他走出門口,我將永遠地失去他了。我發瘋一般衝到他前麵,將身體堵在門口,從口袋裡抓出一把鈔票塞到他手裡,“去還你的賭債。”這是我能挽留他的唯一手段了。阿爾伯特沒有拒絕,然而從那緊繃的嘴裡吐出的話語卻更加讓我心痛。
“我接受了,不是禮物,是借款。”
說完輕輕推開我,轉身走出門去,再也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雖然阿爾伯特如此殘酷地對我,我卻無法讓自己停止去想他。我渴望見到他的身影,哪怕盼來的仍是冰冷的目光和言語。我整日在軍營附近遊蕩,不知疲倦,不知饑渴,似一隻潛伏的野獸,等待獵物出現。有幾次我仿佛見到了阿爾伯特的身影,然而急切地奔過去,看到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的詫異的麵孔。軍營裡的人一定以為我瘋了。然而有一次,我千真萬確看到了阿爾伯特,絕對不是幻覺。他出了軍營,進了附近街區一幢豪華的住宅。我像一隻貓頭鷹蜷縮在房前的矮樹上,不安而急躁地等待我最不願看到的一幕發生。屋裡燈火輝煌,我看見一位衣著華麗的小姐迎上來,阿爾伯特熱切地擁住她,兩張唇迫不及待地貼在一起。讓我窒息的長吻結束後,阿爾伯特輕輕攬住小姐的腰,一如當日對我那樣溫柔,兩人相擁著走向通往臥室的樓梯......
“我再也沒有什麼嫉妒和自傲了,我已經遠遠地超離了驕傲。既然我不能擁有愛的微笑,那我就去接受痛苦的煎熬。我有愛的信仰,我不會隻獻出我□□,也不會隻獻出我的靈魂。……我還年輕,但有時卻已感到了生命的秋天。”
天氣越來越冷了。哈裡法斯的冬天真是可怕,棉絮樣的雪片鋪天蓋地飄撒而下,仿佛要蓋住世間一切的肮臟。我仍穿著來時的薄大衣,父親這月的彙款還沒到,而上月寄來的錢大部分都給了阿爾伯特,剩下的那部分扣除交給桑德拉太太的房租,已所剩無幾。我的紙又用完了,儘管天氣冷得逼人,我還是掙紮著走到韋斯裡先生的書店。我可以不吃東西,但不能沒有紙。我需要用它傳遞我對阿爾伯特的思念,也要用它記載我的心路曆程。這已是我唯一的慰藉了。
韋斯裡先生早已為我準備好兩卷我常用的紙,恐怕我是他有生以來接待的最古怪、最大宗的顧客了。我翻翻口袋裡那幾個可憐的硬幣,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我沒有錢買那麼多了,隻要一卷吧。”“沒關係,下次再給吧。”我道了謝,走出門去。一股冷風襲來,我的身體像紙片一樣顫抖起來,腳下的路突然變得像棉絮一樣柔軟。我覺得自己好像走在雲間一樣,飄飄欲升。終於,眼前一黑,倒在雪地上。
當我恢複知覺時,我已躺在漢普酒店自己的床上。桑德拉太太告訴我,是韋斯裡先生將我送回來的,並說她已請醫生為我診斷過,是胸膜炎,需要加強營養,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好心的桑德拉太太,肯定又是她為我支付了醫療費,但我現在卻無力回報她。
當晚,我用顫抖的手給父親寫了信:“親愛的父親,皮尚先生終於決定和我結婚了,但條件是他收到你們認可的信件。我又沒錢了,在這裡每月沒有400法郎是不夠的......我的身體很好......”
半昏迷半清醒狀態中,我又開始重複那千篇一律的噩夢:我掉在水泊中,巨浪接連將我壓入水底,我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
這期間,我一刻也沒有放鬆對阿爾伯特的感情攻勢。我買通他的貼身侍衛,在他的製服口袋裡塞進寫著各種字樣的紙條,有時是“記得想著我”,有時是“我為愛而瘋狂,你不能拋棄我”,也有時寫“沒有你我不是我自己”。總之,都是我最真實的情感。我想像著他見到這些字條時的情景,惱羞成怒?暴跳如雷?亦或無可奈何?不管怎樣,我要像陰魂不散的幽靈一樣跟著他,讓他時刻感覺到我的存在。
父親很快寄來了700法郎和認可我們婚姻的信箋——“我,維克多·雨果,前法國貴族,同意我女兒阿黛爾與英國軍官皮尚先生結婚。”為了他的小女兒,父親放棄了他的原則和尊嚴,可這一切能換回他最愛的小女兒的幸福嗎?
當晚,我穿上桑德拉先生的黑色禮服,混進了軍官俱樂部。在二樓旋轉餐廳裡,我見到了阿爾伯特,儒雅倜儻而彬彬有禮,和兩位穿晚禮服的女士有說有笑的。他抬頭看見了我,不禁一愣,與兩位女士低語了幾句,然後不動聲色地朝門外走去。我緊隨著他,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他停下來,冷冷地說:“你穿成這樣來監視我。”“正相反,我穿成這樣是不想讓你難堪。”我掏出父親的信,期待著他的欣喜如狂的擁抱。沒想到,他隻粗粗瀏覽了一遍,就把信扔還給我,“我不能和你結婚。”
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你說過隻要有我父親的認可信,你就和我結婚。”
“可我現在變了。”
“不要忘了是你先追求我的,是你在我父親的晚會上摸我的手臂,又在走廊裡吻我的......”
“你不要恐嚇我,”他輕蔑地瞥了我一眼,“之前和以後,我都有自由結識彆的女性。”
“我們結婚後,你......也可以有自由,但你不能阻止我愛你,阿爾伯特。”
“如果你真愛我,又不那麼自私,就不會逼我要你。你應該離開哈裡法斯!”
不知何時,阿爾伯特已離去,留下我一個人呆立在濕冷的夜風中,絕望地品嘗著孤獨的滋味。
我已欠下父親大量的債,為了能在這個城市中繼續留下去,我不得不將謊言延續。“親愛的父母,我和皮尚中尉結婚了,婚禮將於星期六在哈裡法斯的一個教堂舉行。因為我需要錢做嫁妝,我馬上需要500法郎做津貼。從現在起,我的地址為:那威斯科,哈裡法斯,北街33號,皮尚太太收。信頭一定要寫皮尚太太。”
沒想到,做事循規蹈矩的父親竟然通過出版社為我的婚姻做了聲明,而這則聲明又輾轉到了阿爾伯特的上司手中。很快,我又收到父親的信,信中說他對我的欺騙行為感到失望,阿爾伯特已與他通過信,說他永遠不會同我結婚。我不知阿爾伯特為此事受了怎樣的懲罰,也不知他做了如何的保證來澄清事實,總之,我猜他對我一定恨之入骨。父親隨信附上600法郎,要我馬上回法國,因為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捧著信,我潸然淚下。可我能就這樣離開嗎?不,我寧願做不肖的女兒,也不能□□情的弱者。隻要他在這裡,我就不能也無法離開。我的整個身心都牽掛著他。
為了讓阿爾伯特回心轉意,我用儘了一切辦法。我曾為他物色美貌的姑娘,親自送到他門上;我曾在腹部填上枕頭,騙他說我已有了他的孩子;我甚至曾求助於巫師,不惜花掉5000法郎,希冀借助上天的力量重新贏得他的心。我想我已經快瘋了。我無視其他一切人和物,整個世界在我的眼中濃縮成一個目標:奪回阿爾伯特。
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我意料中的最壞的結局到底還是出現了:報上登出了阿爾伯特與艾格·約斯通的女兒安格絲小姐訂婚的消息。安格絲小姐,就是那晚在臥房中與阿爾伯特耳鬢廝磨的那位貴族小姐,她將取代我永遠地擁有我親愛的阿爾伯特了。我突然醒悟:愛情本是一顆晶瑩的水晶,完好時可以折射出五彩的光芒,而一旦破碎了,將難以再複合。第二天,我就以維克多·雨果的女兒的身份坐在了約斯通法官麵前。我開門見山:“我想皮尚中尉不值得您的接納。”法官望著我,斑白的眉毛揚了揚,表明我的話已引起他的注意。
我將陳述繼續下去,“我認識他已經幾年了,他巴結我的家庭——您知道我父親的聲譽,他知道如何去誘惑天真的女孩。他是個偽君子,他根本不是牧師的兒子,他曾債台高築,由於償還不了,他隻能選擇入獄或從軍......我們結了婚,他也曾簽婚約。”“有證明嗎?”“當地的報紙曾宣告我們的婚姻。”“那你為什麼還要做他的妻子?”“您以為每個人都能駕馭她的感情嗎?”我的聲音已近於尖叫,“而且......我有了他的孩子。”
我的這一招終於奏效了。阿爾伯特與安格絲小姐的婚禮終於沒能如期舉行,關於“皮尚中尉”為人的傳言鬨得滿城風雨。不知是否為此,不久,他就隨政府遷到了巴巴多島。
我的目的達到了,但我卻感到一種發自心靈深處的空虛和疲憊。我費儘心機,又得到了什麼呢?親愛的人已離去,因為他而出現的籠罩於城市上空的光環也隨之消失了,這片土地在我的眼中又恢複了它真實的麵目:垃圾、暴力、疾病,到處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我決定回法國,回到我年邁的父母身邊。
桑德拉太太為我的決定由衷地高興,她認為我連日來的奔波都是自找苦吃,而現在她的“可憐的孩子”終於幡然醒悟了。她邊幫我整理少得可憐的幾件家當,邊溫和地安慰我:“你真不應該為皮尚傷心,他以為自己是誰,不和你結婚?”“不,是我不想和他結婚,”到現在,我還在試圖維護我那可悲的虛榮心,“我覺得婚姻對女人來說是一種貶低,而且我還不想放棄‘雨果小姐’的稱呼。”話雖如此,眼淚卻又掛滿兩腮。
“一個女孩靠父親施舍過日,4年後還帶著恨。這就像我,難以置信。一個女孩在河邊從舊世界到新世界與愛人重逢,這就是我的願望。”
雖已決定離開,卻無法說服自己的雙腳,它頑固地帶著我在這座城市裡遊蕩。
隻要還在這座城市裡,我就覺得我親愛的阿爾伯特仍陪伴在我身邊,在花間我能嗅到他的氣息,從雲中我能辨出他的影子。我踏遍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就是希冀能尋到他的足跡。我曾不止一次來到他住過的宅院,那裡已換了主人,惡狗撕爛我的衣衫,抓破我的腿腳,卻阻止不了我前往的欲望。因為,那裡的每一物都曾與他的肌膚相觸。
我隨旅船渡到了巴巴多厘島。我已身無分文,再也無法住旅館,累了就在公園或車站的長椅上蜷一會兒,餓了就去餐館撿些殘羹剩飯。我淪落成了一個徹底的乞丐,而且是個很可笑的乞丐。你想,曾經華麗的衣裙如今變成絲絲縷縷的破布,卷曲的長發粘滿樹葉和紙屑,目光呆滯,口中念著愛人的名字,千裡尋愛,整日幽靈般在街上遊蕩。常有整群的小孩跟在我身後,叫著“瘋女人,瘋女人”,衝我吐唾沫、扔石塊、踩我的長裙。
但我不但不惱怒,反倒向他們報以微笑,因為我的確是個瘋女人,是的,我承認,我也無話可說。
我無法掙脫愛的強大力量以及發自內心的情感,我隻能追隨,期待那個曾經那樣深切地愛過我的男人回心轉意,希望他能記起我們之間那樣美好的回憶。可是沒有,這場戲,終究隻是我一個人的孤寂的獨角戲。
我愛的隻是一個虛無的幻影。可那有什麼關係呢?哪怕是一個幻影,一個幻影也是好的啊!
至少在我心裡,還保存著對愛的渴望與希冀,保存著那些昔日美好的記憶,那是愛的溫暖,幸福的源泉,為了他,我甘願付出一切,漂洋過海,萬水千山來與他相會,這種事,隻有我能做到!
我覺得我的身體正在發生某種變化,似乎靈魂正在掙脫□□的束縛,奮力向上升騰、升騰......有一天,我似乎見到了阿爾伯特,他仍穿著軍裝,英俊、威武。他一直跟著我,隨我穿過大街小巷,仿佛還叫了我的名字,聲音像我們初見時那樣溫柔。我卻無力回應他,我的雙腳的確已變成了超越意識支配的另一個整體,它不肯停下來讓我投入他的溫暖的懷抱。我多麼想停下來,激動地與他相擁,告訴他我是怎樣熱切地尋找他。可是我已經忘了我在尋找什麼,或者是我的潛意識裡已將他當作一個不認識的人。我不想回應他,我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托著疲憊而茫然的身軀繼續向前走去……奔走、尋找,已成為我今生永恒的理想,不經意間卻迷失了尋找的目標。突然,我的眼前出現一條河,就是在我夢中出現多次的那個水泊。我的雙腳帶著我走向它,於是,我陷入了永遠的黑暗與無意識中......
以下所述是我後來才知道的。我暈倒在巴巴多島的黑人區,一個叫巴阿的黑人婦女因為父親的聲譽收留了我。待我的身體有所好轉後,她護送我回到法國。父親將我安置在聖曼德醫院的獨立病房中,直至今日。
這就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愛情。阿爾伯特,我至今無法將他忘懷。我說過,他是我今生唯一的戀人。從當年保留下來的日記中,我仍能找到他的影子;在夢中,我時常與他相會。
我慶幸我們選擇了這樣一種獨特的方式。因為在那裡,我們永遠不會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