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有點甜(1 / 2)

鬱春結婚這個事, 鬱夏是五月份才知道的。勞動節過後, 她收到老家寄來的信, 這封信照例傳達了家裡對她的關心, 希望她專注學業的同時也要保重身體, 異地求學實在不易,隔那麼遠, 家裡實在幫不了什麼, 能做的頂多就是不拖後腿而已。

信上提到入黨的事, 問她成了沒有, 還問她這學期忙不忙,功課跟得上不;又說再有兩個月高考又要到了,生產隊上許多家庭都在積極備戰,比如高家的高紅紅,她現在早也讀書晚也讀書,在校也讀書回家也讀書, 看她這麼辛苦,陳素芳天天給燉鯽魚湯喝,就連鬱春也能跟著分到半碗。

既然提到鬱春, 鬱毛毛就說了:“三月份的時候,咱們大姐就同高猛扯了證, 她偷偷和那邊商量著辦的,沒和爸媽講,為這個事,家裡還鬨了一場, 爸說沒這麼大主意的閨女,讓她收拾東西上高家去,高家上門來找咱阿爺談話,說了什麼我不清楚,四月份的時候,他倆辦了結婚酒,大姐就收拾東西搬去高家的火磚房住了。”

“前陣子家裡扯皮的事奶不讓我寫,怕我寫不明白你看了鬨心,說等阿姐你暑假回家來慢慢說。奶和爸都讓我告訴你,你還沒嫁人,不用單獨給大姐準備新婚賀禮。”

“對了,奶還讓我告訴你,要是提前買了火車票,就在信裡把班次和到站時間說一說,方便咱們去接你。在學校錢不湊手也記得說,奶說給你存著錢呢,她養的大肥豬價錢賣得可好了。”

“姐啊,你都出去大半年了,咱倆從沒分開過這麼長時間,我想你。”

“……”

來京大半年,這是鬱夏收到信息量最大的一封信了,她拿著信默讀了兩遍,確定沒遺漏任何一句,才將信紙疊好裝回信封夾進記事本裡。

心裡還納悶,按說誰家也不會這麼趕,怎麼年前剛辦了訂婚酒,一轉身就扯證了?想起鬱毛毛的遣詞,這背後有故事是跑不了的。這時候鬱夏沒想到事情同她也能扯上一丟丟關係,她猜想可能是鬱春等不住了,或者家裡催她找個工作啥的,她不耐煩了。

要是家裡其他人整這麼大個事,保不齊鬱夏真會擔心一番,是鬱春的話,全家上下主意最大就是她,她做每一件事怕都是深思熟慮過的,至少自己想明白了。

這都二十幾歲的人,哪還用得著像鬱毛毛那樣手把手教?就算真要教,也得是爸媽來說她,怎麼都輪不到妹子出麵。

想到這裡,鬱夏就把分給鬱春那一丟丟心思收回來,比起這個比誰都難懂的大姐,她惦記鬱媽更多一些。

給人做女朋友、做未婚妻、做媳婦兒差彆是很大的,要是前兩重身份,你到他家裡是客,你肯搭把手人家就感覺你勤快,不是好吃懶做的,結了婚天天相處,問題難免會暴露出來。

高猛就不像是會守著媳婦過日子的,陳素芳明擺著偏兒子,要是鬱春方方麵麵都不出錯,日子興許不難過,高家畢竟有錢,他家飯桌上經常能見肉的。就怕她和在家時一樣,婆婆下地她乾看著,嫂子做飯她就站在灶間邊嗑瓜子邊陪你聊天,彆人看你是新媳婦,一兩天可能不說啥,十天半個月之後還不說?一兩個月後還沒意見?

日子好壞本來是自己操持出來的,哪怕親姐妹長大之後也是各有各的生活,誰也不用為對方負責。鬱夏怕的是高家和鬱家住這麼近,鬱春受了委屈回家來找媽,媽不得急死?

還彆說,至少有一半的事都讓鬱夏給料中了。

先前說到辦完酒席之後,鬱春就搬去高家的火磚房裡,和高猛同住一屋。本來高猛就算再混賬,結了婚總該收兩天心,就算鬱春方方麵麵都不符合他的期待,幻想還是有一點的。早先聽兄弟們說結婚之後就能抱著婆娘睡覺,婆娘啊和大老爺們不一樣,又香又軟,抱著那叫一個舒服……

高猛活了二十幾年還是個童子雞,既然證也扯了,酒席也辦了,接下來總該開葷了。

本來要是鬱春人聰明,嫁過來就把高猛籠絡住,這鞋一開始穿著不合腳,時間長了還是能磨過來的。結果她新婚夜就把高猛搞了個臉黑。

說來也該怪重生,鬱春上輩子嫁過人,家庭雖然不幸,婚姻生活不少,她個人積累了豐富的經驗,算是熟手了。高猛才開葷啊,忍不住,新婚夜就當了快槍手,他這邊還尷尬呢,偷瞄了鬱春一眼,發覺鬱春一臉不敢相信簡直驚呆了,回過神來第一句話說的是“這就完事了”?

這不是完事了,這是完蛋了。

本來鬱春不見得是真心實意喜歡高猛這個人,高猛也不好她這口,兩人湊一起原先就是悲劇。加上新婚夜這一出,高猛一翻身麵朝裡就準備睡了,鬱春拿草紙擦了擦,跟著貼上去還想和他說話。

“咱這都結婚了,你有啥打算彆藏在心裡,和我說說。”

高猛還想著這鬱春咋頭一回結婚也不見害羞,要不是進去的時候聽她喊疼,都忍不住想懷疑娶回來的媳婦是不是跟人睡過了。

本來也是,要高猛說她總得有點問題,啥問題沒有咋能跟媽一拍即合。媽那是急著娶媳婦抱孫子,鬱春急啥咧?

他心裡還在犯嘀咕呢,鬱春已經擺開陣勢準備在新婚夜大談未來規劃。高猛提起被子想捂住耳朵趕緊睡,鬱春還在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跟著你就是要過好生活的,咱倆齊心協力保準能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讓誰看了都羨慕。”

讓她吵得睡不著,高猛就回過身來:“那你怕是跟錯人了。”

“……猛哥你彆這麼妄自菲薄,你相信我,你以後鐵定能發大財的。”

還是頭一回有人對高猛說他一定能發財,高猛並沒有深覺感動,隻覺得對方失心瘋了:“你該不會就為了這個嫁過來的?”

“咱都結婚了,還說這個乾嘛啊,你和我說說,你有什麼打算?是怎麼計劃的?如今政策開放了,我想著咱倆先找門小生意來做,用個兩三年把創業的本錢掙回來,再搬去市裡做大買賣。”

高猛想起彆人總說鬱夏積極進取,她姐鬱春就是個後進分子,絲廠女工做得好好的,非要辭職,說是回來準備高考,也沒見她努力,後來考試都沒參加。敢情大家夥兒都看走眼了,鬱春不是不上進,是她境界太高誰也跟不上。結婚當晚她就拖著丈夫聊人生,說什麼兩三年我們先掙它萬把塊錢,回頭再拿著錢上市裡去!

做白日夢之前咋沒想想他高猛就是個鄉間混混?

有這理想,這是嫁錯人了?

高猛盯著鬱春看了好一會兒,還伸手過去探了探額頭:“不燙啊,那怎麼睜著眼睛說瞎話呢?”

鬱春眉心一擰:“我和你說正事,彆鬨。”

“……是啊,彆鬨,想發財你最好還是換個老公。就咱家,不會餓著你,三天兩頭還能吃口肉,彆的沒有。”

這恐怕就是發財之前的考驗了,鬱春本來差點和他爭起來,想到這是終身飯票才忍下去,她儘量溫和的說:“猛哥你聽我的,現在改革開放了,隻要出去闖,隨便做啥都能發財。”

高猛才不會聽她的,假如說隨便做啥都能發財,她為啥非要在鄉下地頭結婚,不出去發個大財再嫁給城裡人?這前言不搭後語的,也就騙騙傻子。

新婚當晚沒談出個所以然,第二天高家上下圍一桌吃飯,高猛出來得最晚,和他一起的就是鬱春,兩人都是才睡醒穿上衣裳就出來了,出來的時候碗筷都已經擺上桌。

因為昨個兒才擺了酒席,剩了好些肉菜,頭天晚上陳素芳就同高奎媳婦說剩菜得趕緊吃,趁早吃完,天熱起來多放兩天就得壞。

這天鬱春飽了口福,一邊吃她還同婆婆說高猛這都結婚了,是不是該謀個營生,總不能還和從前一樣。

高家上下一聽這話,齊刷刷看向鬱春,接著又瞄了高猛一眼。

咋回事?

猛子最終點頭還是因為家裡答應他說就娶個媳婦,一切都和從前一樣,他不想乾活就繼續混著,家裡不缺他一口飯吃。陳素芳真沒指望過小兒子發大財,就盼著他能早點結婚給家裡添個丁。

鬱春提起這事,不就奇了怪了?

彆人還在琢磨這是咋回事,高奎出聲打了個圓場:“猛子肯上進咱們當然高興,家裡肯定支持,不然你們兩口子先商量個說法,把意見統一一下?”

高猛往碗裡夾了兩塊扣肉,咬了一口才說:“大哥你彆搭理這婆娘,謀什麼營生?聽她瞎說。我就準備吃吃喝喝混日子,媽你說給不給了?”

陳素芳心說這才對嘛,這才是她兒子一貫的作風!她先假意斥責了高猛兩句,轉而對鬱春說:“猛子還是太年輕了,就是貪玩,你要催著他立馬就乾出啥事也不現實,不然你們兩口子先把兒子生了?生下來給我帶著,彆的後頭再說。”

高奎媳婦也說:“咱們高家擱外頭去興許排不上號,這條件在大隊上還是數一數二的,不會餓著弟妹你。”

一人一句下來,話題已經跑出去老遠,一頓飯吃完高奎媳婦還說呢:“媽吃完要去自留地看看,爸和奎子要乾隊上分配的活,還得下河打魚,往常啊,洗碗啥的主要是我在做,現在好了,有弟妹你幫我。弟妹你看是去洗衣裳還是留下來涮鍋洗碗,你先挑,我都行。”

“……”

鬱春總覺得事情和她預想的有點出入,沒等她琢磨明白,她就已經拿著絲瓜瓤在擦碗了。

之後半個月都是這樣,老高家的氛圍總是其樂融融的,家裡脾氣最炸的反而是正在準備高考的高紅紅。陳素芳和高奎婆娘平常總笑眯眯的,一句狠話沒有,就她倆偏偏能讓人丁點便宜占不著。彆看下河打魚的是高父和高奎,到賣魚那會兒,收錢的就變成陳素芳,記賬的是高奎婆娘,她倆賣給鄉親們有搭有送的,這賬算下來不吃虧,不吃虧不說人家還覺得高家婆娘挺會做人。

鬱春一出門甭管碰見誰,都說她嫁得好,嫁去高家享福了。雖然高猛不成器,他爸他哥願意養著他,這不也是福氣。

又聽說陳素芳周周都給高紅紅燉鯽魚湯,要不燉豆腐,要不燉粉條再不然切點鹹菜疙瘩,她也不怕費柴火,那湯熬得雪白雪白的,高紅紅哪裡吃得完?她就吃點肚皮肉,喝兩碗湯,彆的就進了其他人的嘴。

雖然說鯽魚刺多,這生活還是怪讓人羨慕。

鬱春在外頭還繃得住,回她那屋關上門臉就垮下來,高家吃得是比她娘家好點,也不像她之前想的那樣隔天就有大魚大肉。要說吃得好,也就是剛辦了酒席那兩天,剩下的肉菜多,雖然多半都讓幾個爺們吃了,她還是分到不少。那之後,每周也就能吃一兩次魚,不是整條整條的大魚,就巴掌大刺多肉少賣不起價錢的鯽魚。

早先,鬱春覺得打起來的死魚總該是自家吃了,結果死的也不難賣,非但不難賣還有人搶,因為能算便宜。

她現在油水沒沾到很多,平白多了不少活。以前洗衣服做飯洗碗這些都是媽在乾,她最多幫忙看個火或者幫忙喂個雞。現在家裡的活基本是她和高奎婆娘平分,陳素芳哪怕從自留地回來還能找到彆的事情做,比如編個籃子補個衣裳。

就算陳素芳閒在那兒,也不會幫兒媳婦搭把手,照高奎婆娘的說法,高猛就啥也不乾,鬱春總得幫忙分擔一點,白養兩個人是沒啥,還要幫你洗衣服啥的就過分了,家裡除了高猛兩口子,誰不忙啊?

鬱春很想回去訴苦,偏她比誰都好臉麵,前頭和家裡吵翻,啥話都放了,讓她主動低頭不是自扇巴掌?

再說,訴苦有個啥用?那個媽除了跟著掉眼淚啥用沒有,跟著大房的老爺子老太太興許能幫忙,可那兩個都是偏心眼,指望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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