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榮華路(1 / 2)

王錦娘後來才聽她大姐說起前因後果, 原話是:“我懷他時照顧得不精細, 使他生來吃了許多苦, 我又隻得一子, 難免多疼一些, 都是讓我慣出來的,可我也沒法子。我們家這個就是討債來的, 當你麵還乖覺, 平常誰也降他不住……”

這話越聽越糊塗, 王錦娘湊近一點, 問:“那袋子裡裝的什麼?外甥說是他的行李。”

“……哪是什麼行李?前頭有一日,他恍惚做了個夢,夢裡有人在種薯,那人一種一整晚,他一看就是一整晚,第二天醒來說清清楚楚都記得, 那是天老爺在教他做活,非要跟人家學,還找老爺撥了片地。”

“他帶來那幾個麻袋子裡裝的就是種薯, 臭小子一顆顆選出來的,說出門訪親也不能耽誤他的大事。”王貞娘說著都想掩麵, 她真是沒法子,歎口氣道,“我想著咱們是親姐妹,感情極好的, 你做姨母的總不會嫌棄他,才任他來這兒丟人,換做去彆家,真是萬萬不敢由他胡來。”

王錦娘聽完笑了一會兒,平複過來渾不在意說:“但凡是大戶人家的少爺,總要找點樂子,在縣裡這些年我聽過不少荒唐事,外甥這個委實不算什麼。從前聽你說外甥對什麼都無興致,這回難得他想做點事,大姐你且由他去,虧也不過是幾袋薯,要是有那麼丁點可能做成了,說不準還能青雲直上呢。”

試想百姓要糊口軍隊要打仗,哪樣不要糧?

當然,王錦娘也不是當真相信外甥能搞出名堂,她就是順嘴一聲安慰。想著不說喬家有二百畝良田,旱地也有足足百畝,給他糟蹋幾畝有什麼關係?

似這般談過,氣氛才輕鬆一點,王錦娘又道:“我年年給大姐去信,請你過來小住,你皆不應,今年忽然應了,唬我一跳。”

“往年放不下我兒,豈敢輕易離家?這回進縣裡還是他點頭應的。”

“外甥倒是開朗了些,今兒個還衝我問好,不像大姐往常說的那般不通人情。”

王貞娘笑了笑,說他近來有些變化,從前極少開口,如今每天能講幾句,隻是有些噎人,左右他說的不中聽彆搭理他就是了。

“瞧大姐你說的,我還能跟外甥計較?我心疼他都來不及,這孩子吃過的苦受過的罪我這當姨母的再清楚也不過了。”

王貞娘又關心妹子一番,聽錦娘說哪裡都好,看她氣色也的確好,便放下心,轉而問起芸娘——

說到這個,就難免讓人歎氣。

三姐妹裡頭貞娘嫁了鄉間地主,家裡地多糧多,日子鬆快。錦娘她男人是縣尉日子更不用說。唯獨芸娘,說差也不差,男人生得儀表堂堂,沒丁點陋習,隻是氣運不足。

他想走科舉這條路,偏偏幾屆考下來都沒能中。

“聽老爺說曹大人的連襟最近興許要來縣裡,他想著看有沒有機會讓二姐夫去結識一番,那人是府學先生。”

因是秀才女兒,哪怕長居鄉間,王貞娘也明白府學在讀書人中是怎麼個地位,要真能認識在那裡教書的先生,是幸事一件:“三妹你提到曹大人?可是縣丞大人?”

王錦娘頷首,應是,停頓片刻,又道:“曹大人與夫人房氏育有一子,名叫曹耀祖,此人品貌雙全才智超群,尚未及冠已有秀才功名,前些時候我與曹夫人小敘,聽她說家中姊妹嫁給臨州府學裡鼎鼎有名的鬱先生,鬱先生教的學生之中,中舉的不知凡幾,進士也並非沒有,曹夫人想請他提點愛子,不知借什麼由頭修書去了臨州府,這幾日也在拾掇廂房,應有客來。”

王貞娘讚道:“若能把握得住,倒是上好機緣。”

兩姐妹挺長時間沒見麵,一聊起來就沒完沒了,這個時候,喬越在做什麼呢,他在收拾自己精挑細選出來的種薯。

也是來的時機不好,假如說在地裡收成馬鈴薯的當下過來,可選擇種薯的空間更大,不過因為喬家是地主,要尋一批優質薯也不難,喬越一番篩選,就挑出幾大麻袋無孔無腐無萎蔫無畸形無碰傷的,他讓阿壽叔小心裝袋,搬上牛車,往縣裡來這一路還提醒好幾次,說彆趕時間,走穩一些。

馬鈴薯發芽慢,它需要浸種催芽,這個活提前半個月到一個月就行,按理說喬越隻需要準備好材料,確保到時間能有足夠的稀釋溶液浸泡薯塊就夠了,但他又不敢直接把擇選出來做種的馬鈴薯堆在家中,怕出門幾天再回去做種的土豆品質暴跌……

讓馬鈴薯平平穩穩過冬是個技術活,怎麼放置就有講究,還要翻動,要防止水分流失,防止腐爛,防止提前發芽,方方麵麵都做到最好才能在有限的條件下實現增產。

單說馬鈴薯選種育種,你用幾大頁紙不一定能寫明白,種地對老農來說憑經驗,他們的習慣和方式方法都很原始並且簡單,喬越咋說也在國家農業大學接受過專業熏陶,他可說把馬鈴薯當成了祖宗伺候,聽他講了一串這不行那不行那也不行萬府派來幫手的下人很暈。

他們都在懷疑人生,心想是離開鄉下的時間太長了?現在種地有這麼多講究?

當晚,兩個小廝睡在下人房的大通鋪上,小聲嘀咕說:“不就是馬鈴薯?我家種過,我還給爹搭過手,不記得有這麼麻煩。”

“不管是馬鈴薯還是紅薯,它命硬,好養活,留夠種堆那兒到時見埋下去就完了,不咋需要管。以前我家也有三畝旱地,糞肥不夠都是緊著彆的澆,莊家老把式說兩薯天生收成好,不咋吃肥。”

那小廝嘀咕完,還伸出食指點了點腦門,說表少爺怕是這裡不大對。

“你還編排起表少爺來了!就算人是鄉下來的,也是主子,哪由得了咱做下人的議論?”

“……你隻說你見過扛著幾袋馬鈴薯登親戚家門的?表少爺眼裡心裡全是馬鈴薯,就沒裝下其他東西,下午那會兒咱們少爺去看他,還給他搭了把手,你說讓老爺夫人知道得是個什麼滋味?”

“管他什麼滋味,表少爺高興,少爺樂意,你就閉嘴,當心惹禍上身。”

下人口中的少爺是王錦娘給萬榮生的兒子,大的十歲,小的六七歲,兩個都是貪玩的年紀。兄弟倆聽說表哥過來做客,摸到客舍想見他,看喬越在伺候馬鈴薯,也伸出胖爪爪要幫忙,被嗬止了。

為了擺平這兩個過分活潑的表弟,讓他們收回伸向馬鈴薯的罪惡之手,喬越畫簡圖做了幾套玩具來忽悠他們。

類似於魯班鎖,不會玩的要拆開費勁,拆開之後要拚起來更費勁,這種益智玩具往後幾百年滿大街都是,放這裡卻很新鮮。至少兩個胖小子都被唬住了,他倆根本顧不上看表哥在做什麼,對著木頭塊塊一陣抓耳撓腮半日就過去了。

看著兩個被晃點的呆瓜,再瞅瞅保存下來珍貴的薯種,喬越有點得意。

被魯班鎖輕鬆打發走的小表弟還說呢,說表哥真聰明,肯定比爹總掛在嘴邊的曹耀祖聰明!曹耀祖就不會玩這個!

說完他難免懷疑人生,看看自己手裡最簡單的都還沒拚起來,而那頭,底下奴才在表哥帶領下已經做出更難的,擺在他們麵前都有好幾套了。

“可惜表哥身體不好,娘說他天天都喝藥,想進學都沒法。”

六七歲的小胖墩認真在心疼喬越,他還沒心疼完,就聽見親哥說:“讀書有什麼意思?不如玩這個有意思!下次娘再帶我們去金府,我就把這些拿去給金元寶看看。”

胖墩口中的金元寶是本縣縣令的小兒子,人比誰都肥溜,脖子上掛著沉甸甸的金項圈,那也是個得寵的主。

剛說完,胖墩又甩甩頭——

“還是算了,金元寶就愛搶彆人東西,娘還要我們讓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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