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不上承恩公府, 難道我就看得上?”
薑裕堅決不肯去。
喬翎有些為難:“唉,這要是都不去,隻怕就把承恩公府給得罪了……”
梁氏夫人正想說“那你去啊”, 緊接著就聽喬翎問了出來:“承恩公府有沒有什麼要緊的人物啊?這回不去,說不定哪天他們還會找我們麻煩呢,我得提前有個準備!”
這才像是喬霸天嘛!
梁氏夫人心想。
這才像是爆瓜狂戰士嘛!
薑裕心想。
繼而梁氏夫人告訴喬翎:“承恩公有個女兒,是聖上的賢妃, 賢妃的女兒,就是大公主, 隻是賢妃一向不理會宮外的事情, 常年靜修,大公主對待承恩公府亦是平平, 想來這回致奠即便不去,也不會對我們府上做什麼的。”
喬翎明了大公主的心態——一個這麼不爭氣的外家, 簡直恨不能叫他們滾八百裡遠, 誰耐煩往上湊?
倒是賢妃的秉性,有些出乎她的預料了。
薑裕察言觀色, 有所會意,低聲道:“聖上娶表姐妹為妃, 隻是想施恩承恩公府,對外展現自己的孝道, 又不是想給自己找麻煩……”
言外之意, 如若賢妃真的頭腦不甚清明, 那多年之前, 就不會被聖上看中,選入宮闈了。
喬翎明白過來,又問薑裕:“那承恩公府裡, 有沒有出眾一些的後代?”
薑裕眉宇之間流露出來的情態稍稍肅穆一點:“承恩公的第四子頗得聖上寵信,如今正在方片內衛當中任職……”
喬翎呆了一下:“啊?方片內衛?為什麼要叫‘方片’?”
“不知道,高皇帝設置的,就一直延續下來了。”
薑裕說:“方片內衛是皇室專用的密衛情報機構,隸屬於三省和軍隊的情報機構有彆的稱呼,當然,此外還有林林總總的情報機關,名稱各異……”
喬翎沒忍住,還是問了出來:“隸屬於三省和軍隊的密衛情報機構分彆叫什麼啊?”
薑裕告訴她:“三省的被稱作紅桃,軍隊那邊的叫黑桃。”
喬翎於是“哎——”了起來:“聽起來都有點怪怪的!”
梁氏夫人向來都不關心這些,也沒太在乎劉四郎:“承恩公的親姐姐,就是太後娘娘,不過倒是不必擔心,太後娘娘一向不怎麼管承恩公府的事情。我隱約聽我娘提起過,說太後娘娘當年就是因為跟母家不睦,才會成為北尊弟子的……”
喬翎迷惘的“哎?”了一聲:“對不住,北尊又是哪一位啊?”
梁氏夫人簡直要氣死:“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怎麼一點都不往腦子裡記!你脖子上頂的到底是腦袋還是漏勺?!”
喬翎委屈壞了:“沒說過!”
梁氏夫人怒道:“說了,你就是沒用心記!”
喬翎握緊了拳頭,坐直身體,大聲反駁:“就是沒說過!”
梁氏夫人一指廳堂方向,震聲道:“昨日兩位相公過府來,跟你說了中朝和北門學士!”
喬翎認真的反駁:“但是沒說過‘北尊’。我剛要問‘大王’是誰,你就開始凶我了!”
梁氏夫人這才想起來,好像是沒說過?
語氣馬上就沒那麼強硬了:“可能是記錯了吧,不過這都是小事,就讓它過去吧。”
喬翎對著她怒目而視。
梁氏夫人就當是沒看見,繼而告訴她:“北門學士的領袖,被稱為北尊,他不止是中朝之首,同時也是太後娘娘的老師。”
喬翎不由得扭頭看張玉映:“玉映之前跟我說過,本朝的皇後,幾乎全都是出自勳貴之家。不過玉映也說,太後娘娘就不是勳貴出身……”
那時候喬翎跟身邊人在探討聖上為什麼要娶表姐妹做妃子,倒是沒有去探究此事。
現下再去細想,太後娘娘既沒有顯赫的出身,卻能夠做本朝皇後,要麼是得到了先帝的大力支持,要麼就是在先帝之外,得到了另一股強勢力量的托舉。
或者兩者皆有?
喬翎心下疑惑,便問了出來:“太後娘娘是從妃子升為皇後的嗎?”
梁氏夫人搖頭:“太後娘娘是先帝的原配妻室,入宮便是皇後。”
喬翎遂道:“那太後娘娘當年之所以能夠入宮……”
梁氏夫人很痛快的給出了答案:“因為太後娘娘是北尊的弟子。”
薑裕則壓低聲音,告訴長嫂:“甚至於有人說,先帝其實是因為娶了北尊的弟子,所以才能做天子的。畢竟當時可以承繼帝裔的人選並不隻是先帝一人,而先帝的身體並不算好,在帝位之爭當中其實並不占據優勢。”
喬翎覺察出不對勁兒來了:“還有彆的人選?但是本朝的皇室宗親——我是說直係的那些,好像並不算太多啊?至多也就是……韓王?”
梁氏夫人輕聲告訴他:“韓王是先帝的幼弟,生母生下他之後便離世了,他小的時候,承蒙太後娘娘諸多照拂。”
喬翎撓了撓臉:“婆婆,你沒說為什麼本朝的直係宗室不多……”
梁氏夫人眉頭蹙起一點,幾瞬之後,低聲告訴她:“先前爭奪儲位的時候死了一些,天後臨朝的時候,也殺掉了很多。”
喬翎記憶裡,太後娘娘是一個退居深宮、頤養天年的老婦人,儘管知道她曾經作為天後攝政,但現下所流露出來的,卻仍舊是一個隱忍的、溫和的老人,是以再聽到梁氏夫人所說“殺掉了很多”之後,難免愕然。
她小聲問:“太後娘娘臨朝的時候,殺過很多人嗎?”
梁氏夫人同薑裕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很多!”
喬翎沒有就著這個問題繼續追問,而是將話題轉到了最開始的地方:“那北尊現在還活著——唔唔唔!”
她瞪大眼睛:“乾嘛捂我嘴?!”
梁氏夫人異常嚴肅的警告她:“彆亂說話!”
薑裕臉上的神情也有些慌亂,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喬翎被二人如此劇烈的反應驚住,駭然之餘,小聲道:“我沒大聲說話呀……”
梁氏夫人又重複了一次:“彆亂說話!”
喬翎怔怔的看著她,倏然間意識到了什麼。
幾瞬之後,她近乎悚然的扭頭去看薑裕——薑裕看著她的眼睛,很確定的點了點頭。
喬翎心疼的順了順自己被嚇得豎起來的汗毛:“太後娘娘今年多少歲了?”
梁氏夫人道:“六十有五。”
喬翎再三斟酌了言辭,小聲問:“那太後娘娘的那位老師呢?”
梁氏夫人說:“不知道。”
喬翎愣住,思忖一會兒,盤算著問:“有八十歲嗎?”
梁氏夫人注視著她的眼睛,告訴她:“中朝之所以超脫於三省,地位尊崇,北尊之所以可以托舉一個尋常出身的女子坐上皇後之位——因為他在那之前,曾經扶立過三代帝王,加上當今,已經是第四代了,這也是如今三都之中佛道盛行,多有人渴求長生的根本原因!”
一個扶持過四代帝王的人!
喬翎粗略估算一下,駭然發現,他起碼活了將近兩百歲,而且現在仍然活著!!!
她問梁氏夫人:“北尊參與朝政嗎?”
梁氏夫人搖頭:“他不參與。”
喬翎又問:“他也同那些中朝學士一樣,常年居住在中朝,沒有自己的府邸嗎?”
梁氏夫人點頭:“不錯。”
喬翎想了想,又問了很重要的一點:“那麼,他也從來都不對外露出自己的麵孔嗎?”
這一次,梁氏夫人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不。”
她說:“從出現在世人麵前起,北尊就是個中年人。”
喬翎明白為什麼本朝有那麼多人求仙問道了。
一個不直接參預朝政,除去幾位中朝學士之外沒有任何公開黨羽的人,卻能夠扶持四代帝王上位——這絕不是世俗力量所能做到的!
這位北尊的存在,本身就是某種非自然力量的顯現!
也難怪先前她意圖要問北尊是否還活著的時候,梁氏夫人會如此驚駭的製止她——因為北尊真的有可能通過某種方式,知道她說過的話!
喬翎陷入了沉思。
喬翎繼續沉思。
喬翎站起身來,神情嚴肅:“婆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出門一下,馬上就回來!”說完,都沒等梁氏夫人回應,就一溜煙跑了出去。
梁氏夫人猝不及防:“……喂!”
喬翎一路出了越國公府,誰也沒叫跟著,牽了匹馬,一路跑到了自己曾經當掉梁氏夫人螺鈿排櫃的那家當鋪裡。
店裡邊倒是有幾個客人,見忽然來了個人,起初有些詫異,很快回神,繼續自己的典或贖了。
他們去的是尋常窗口,喬翎卻是穿一道門,徑直往總賬房那邊去了。
櫃台裡邊坐著的還是那個老者,形容清臒,兩鬢微白,鼻梁上架一副水晶打磨成的眼鏡,抬眼瞟一眼喬翎,客氣道:“這位夫人是有什麼事項要辦?”
喬翎抓了個矮凳墊在腳下,叫自己跟他一樣高,同時抓著欄杆破防大喊:“我靠,這不科學!!!”
她又驚又怒:“為什麼有人能活二百多歲,他是妖怪嗎?!”
賬房先生摘下鼻梁上的那副水晶眼鏡,摸出一條手帕,慢條斯理的擦了起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嘛……”
喬翎怒道:“可是這也太奇了吧?來的時候也沒人告訴我會有這種事啊!”
賬房先生輕輕“噯”了一聲:“那你忍一下嘛。”
喬翎拍打著欄杆,如同一隻憤怒的猩猩:“我不,我害怕!這也太怪了!說不定哪天莫名其妙的就栽了!”
賬房先生稍顯無奈的笑了起來:“他又不會把你怎麼樣……”
喬翎更憤慨了:“敢情你們知道他有危險啊?聽起來好像還認識,但是卻不告訴我!”
賬房先生見她這麼生氣,思慮幾瞬,終於露出了一點妥協的神情,朝她招招手:“好吧,你過來,我告訴你。”
喬翎心裡一陣激動,臉上不顯,趕忙把耳朵伸了過去。
就聽賬房先生在自己耳邊說:“想發瘋詐我,你得再修煉兩百年才行。”
喬翎:“……”
喬翎鬱卒不已,悻悻的抓著欄杆,由衷道:“為什麼不告訴我高皇帝之後發生的事情啊。”
她看著腳尖,真的有點失落了:“我什麼都不知道,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很傻。”
賬房先生溫和的注視著她,終於伸手出去,在她肩膀上安撫的拍了拍。
“因為我們也不知道,那之後發生的一切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
他說:“阿翎,我們希望你有不受任何人影響的,自己的判斷。”
喬翎心事重重的離開了當鋪。
一路騎馬往越國公府。
那個賣糖炒栗子的老婆婆仍舊在路邊賣糖炒栗子。
她下了馬,掐著腰,揉出一副神氣的樣子來:“千辛萬苦瞞我,最後還是沒瞞住,傻眼了吧!”
栗子婆婆瞥了她一眼,神色平靜的說:“想發瘋詐我,你得再修煉兩百年才行——我猜賬房是這麼跟你說的。”
喬翎腳下一個踉蹌,險些五體投地。
栗子婆婆冷笑一聲:“你的兵不厭詐是假的,婆婆給你來個真的,你看,這不是一句話就詐出來了?”
喬翎把馬鞭胡亂的卷了起來,委屈道:“怎麼都欺負我啊……”
栗子婆婆歎了口氣,倒是沒有解釋什麼,隻是打開炒鍋的蓋子,開始給她挑炒好的栗子。
喬翎嘟著嘴說:“彆挑了,我不吃。”
栗子婆婆手上動作不停。
喬翎於是又探頭說:“要開口大一點的,好剝!”
栗子婆婆看她一眼,笑著“嗯”了一聲。
喬翎又低聲問:“北尊他是神仙嗎?”
栗子婆婆將裝栗子的袋口紮好,遞給她,同時很認真的告訴她:“世界上根本沒有神仙,那些都是迷信,你不要當真。”
喬翎小聲問:“真的?”
栗子婆婆用力點一下頭:“真的!”
喬翎放心了,同她辭彆,折返回越國公府去。
她這場突如其來的不告而彆,惹得梁氏夫人有些窩火,又怕她聽了北尊的事情之後出去發癲。
是以剛聽見兒媳婦的聲音從外邊傳進來,就站起身來,陰著臉迎了出去:“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那不是尋常人可以打探的事情,人家隨便施展一點神仙手段,你的小命說不定就保不住了……”
喬翎把自己剛聽來的消息分享給梁氏夫人:“婆婆,那些都是迷信,不能當真的……”
這麼一來一回言語的功夫,薑裕也從屋裡出來了。
喬翎看一眼他麵龐,心頭驟然一緊,手裡裝栗子的袋子直接砸到了地上。
老弟!
她心說,我這趟出去滿打滿算也就是兩刻鐘,你怎麼又一臉死像了?!
薑裕彎腰把掉到地上的那袋糖炒栗子撿起來,好笑道:“嫂嫂剛剛突然間跑出去,倒是嚇了我們一跳,這會兒見了我們,怎麼好像是被嚇到了似的?”
梁氏夫人原本還要發作,這會兒覷著她的神色,忽的驚疑不定起來,倒是沒說什麼,隻道:“以後不要這麼冒冒失失的,虧得客人還沒來,不然叫人瞧見,像什麼樣子?”
喬翎回過神來,五味雜陳的點頭,應了聲:“好。”
梁氏夫人重又領著她進了屋,尋個迎客的由頭將薑裕打發出去,等內室隻留婆媳二人的時候,才一把攥住喬翎手腕,低聲問她:“可是裕哥兒有什麼不妥?”
喬翎看著她,流露出詫異的神色來。
梁氏夫人對上她的視線,發出一聲摻雜了輕嗤的、短促的笑:“你身上古怪的事情那麼多,誰看不出來你身份成疑?剛才急匆匆出去又回來,又是這副作態,我難道還看不出其中另有蹊蹺?”
喬翎忍不住道:“婆婆你不要說得自己好像很聰明一樣,主要是我壓根都沒有掩飾過吧……”
梁氏夫人臉色一黑,正待言語,冷不防就見喬翎伸出食指抵在唇邊,示意她噤聲。
梁氏夫人見狀微愣,下一秒就見喬翎像一隻靈活的貓一樣跳到門邊,一把拉開了門——
薑裕猝不及防,一個踉蹌,栽進屋來。
喬翎叉著腰,洋洋得意:“你看,薑裕他都看出來了!你糊弄他,他也糊弄你呢!”
梁氏夫人:“……”
薑裕稍顯窘迫的站直了身體。
喬翎反手關起了門,三個人重新又聚頭在一起說話。
薑裕開門見山道:“說的是我的事,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
梁氏夫人有些頭疼:“我這也是為你好……”
喬翎替她翻譯給薑裕聽:“婆婆的意思是,你才吃過幾碗飯?你根本什麼都不懂,既承擔不起責任,也處理不了事情,玩去吧小東西,關鍵時刻還得看你娘的!”
梁氏夫人怒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喬翎與薑裕異口同聲道:“你就是這個意思!”
梁氏夫人怒了,眾生平等的瞪著他們倆。
喬翎抖了抖眉毛,索性將自己發現的事情擺到台麵上講:“之前鄭國公府的那個少爺拖行二弟的小廝,據說還是魯王的手筆,你們該還記得吧?”
梁氏夫人同薑裕對視一眼,古怪道:“難道冤枉了他?”
喬翎搖頭:“就這件事情,並沒有冤枉魯王,隻是他的本意是驚嚇二弟,卻不是真的想要傷人,也是在那一日——”
她從懷裡取出一隻巴掌大小的皮革小包,展開之後,從中抽出了一根銀針,撚著針尾,叫那母子二人去看針的上半部分。
薑裕注視著銀針上的那一道藍光,神情微有恍惚:“這是從哪兒來的?”
“其實也是那天,你騎的那匹馬,該發一場狂的。”
喬翎從梁氏夫人手裡抽出了她的帕子,將拿根銀針扔到了上邊:“魯王隻是想恫嚇你,但這個人,想要你的命!”
薑裕額頭上微微的生出了汗:“為了訓練學生們的騎射,馬匹並不是固定的,能伸手到學府中去的人倒是有,隻是又與我有什麼深仇大恨,要害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