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反問:“怎麼,我不能來嗎?”
林望舒態度不佳,葉均秋卻非常殷勤:“當然可以。你要喝點水嗎,我給你倒,這邊還準備了花生米,你要吃嗎?”
林望舒:“不用了。”
小燈泡終於掛好了,天一點點變得朦朧,月亮也掛上了樹梢,這時候的鄧麗君已經換成了三毛的《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
歌聲帶著淡淡的憂傷傳入耳中,難免讓人引起人心中不為人所知的情愫,他們這一代學子,在社會大背景下,經曆了多少漂泊才安頓在北大校園裡,這種滄桑溫暖的校園風,幾乎是他們心境最完美的抒發。
葉均秋忙了一會,便坐在她身邊,很有些低聲下氣:“小林老師,我以後一定端正態度,不說不該說的話,我態度不好你就讓陳愛國打我吧!”
林望舒歎了聲:“如果陳愛國直接在舞會上給你一個爆栗子,你說會怎麼樣?”
葉均秋想了想:“估計大家眼鏡都得掉下來了。”
林望舒略有些嘲諷:“這場景實在是太讓人期待了。”
這麼說著話,關係倒是稍微緩和一些了,林望舒也不願意和他鬨僵,畢竟是同學,,葉均秋隨口問:“小林老師,你會跳舞嗎?”
林望舒:“大概知道動作,但肯定不太熟,跳得也不好,不過我也沒想跳,就欣賞你們的舞姿吧,你可以多跳幾個,大家都說你跳得好看。”
葉均秋卻沒太有興致:“再說吧。”
這時候,有更多的學生過來了,大家陸續開始跳起來,錄音機中的歌聲也陸續放了《卡門》和《山楂樹》。
陸續有幾個女生找葉均秋跳舞,不過他並沒跳,隻是坐在那裡幫大家擺弄著錄音機,偶爾間有女生過來,笑著向他請教紅學,探討裡麵的好了歌。
林望舒四處張望,留心著,姚正果然來了。
他個子高高的,帶著眼鏡,臉色略顯蒼白,有一股濃鬱的書卷氣。
顯然姚正也是很受歡迎的人,他一來,便被幾個同學圍著說話。
林望舒想搭訕,卻也不好硬上前,隻好先算了。
誰知道過了一會,姚正竟然過來了,主動和她說話,還問起來她以前人民日報的文章。
他好奇地笑著問:“你怎麼不繼續寫了?我看過你的文章,你的文筆太好了,即使在物理係,你也可以繼續從事文學創造。”
林望舒詫異,她想找姚正談南北閣的微機房,他卻找自己談文學創造?
她隻好道:“當時的高考作文隻是興致突發,為了考試而寫,真讓我沒事就寫,我寫不出來。”
她想起自己上輩子發表的那些文章,一時也是覺得難以言喻。
當時寫的時候自然是激情滂湃,過後怎麼看怎麼覺得尷尬,她並不想重複這麼一條文青路。
百無一用是書生,有那寫豆腐塊的時間,還不如多研究研究數理化。
姚正卻很有些遺憾:“你的文筆,可惜了,可惜了,其實——”
正說著,就聽到一個聲音道:“麻煩借過一下。”
玉石相擊般的清朗聲音,在那悠揚的音樂和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中,清晰地傳入林望舒耳中。
林望舒看過去,竹林瑟瑟,藍牆灰瓦,陸殿卿正踏入這片舞地,視線快速地掃過後,他看到了她。
淺淡眸子便瞬間被點亮了,他望著她,問道:“我是不是遲到了?”
林望舒抿唇笑:“還好,不晚。”
這時候,那些不跳舞的男女,目光全都落在了陸殿卿身上。
他眉眼清絕,修長挺拔,一身熨帖筆挺的襯衫西褲,領帶打得一絲不苟,緩緩走來間是有彆於這個喧囂時代的端方持重。
這樣的一個人,哪怕在風流人物輩出的北大校園,也依然驚豔到讓人側目。
不少人都竊竊私語,也有人好奇地打量著,旁邊的陳六芽恰好走過來,看到了,好奇地問:“望舒,這是?”
林望舒笑著就要起身。
陸殿卿已經邁步上前,妥帖地握住她的手腕,扶她起來,動作小心嗬護。
林望舒由陸殿卿扶著,笑望著大家道:“給大家介紹下,這就是我的愛人,陸殿卿。本來他說好今天會陪我過來跳舞的,可能因為工作耽誤了。”
陸殿卿便和大家微微頷首,溫聲道:“我愛人身體有孕,這段時間多虧了各位同學照拂,在這裡謝謝大家了。”
他看起來並不愛言笑,甚至有種寡言之感,不過沉穩端莊,坦誠溫和,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拘謹持重感,讓人想起黑白老電影中那矜持儒雅的英倫氣息。
看著這樣的一個陸殿卿,眾多學子心裡甚至有一個想法,如果這個年代的中國依然有貴族,這就應該是了。
這時候,恰好一曲終了,大家都過來了,陸殿卿到底是新鮮人物,又這麼讓人驚豔,好幾個認識林望舒的都過來打招呼。
大家好奇起來,笑著說:“望舒,你愛人這麼出色,平時怎麼沒見帶過來?”
陸殿卿:“是我工作太忙了,一直在國外,沒能陪著她。”
他這麼一說,突然就有人意識到了:“我說我怎麼覺得陸同誌有些眼熟!我想起來了!”
陳六芽笑起來:“因為陸先生曾經給我們做過演講,還給我們學校捐了大詞典!”
她這一說,所有的人也都明白了,陸崇禮是林望舒的公公,那就意味著,是眼前這位的父親。
父子兩個容貌氣質相似,大家自然覺得眼熟了。
一時就有人越發好奇了,畢竟陸家那樣的人家,可是被學校曆史係老師直接感歎出了“一部陸家譜百年中國史”的顯赫大家。
陸崇禮的經曆算是很有傳奇色彩的,包括他的妻子也是民國時期小有名氣的才女,甚至連學校幾位研究民國書畫的,都對陸崇禮妻子的工筆畫頗為推崇。
而眼前這位,竟然是那麼兩位傳奇人物的兒子。
這麼一來,大家對陸殿卿帶給大家的驚豔感便不奇怪了。
大家這麼說著話,便說起那天陸崇禮的演講,解放前的種種以及當前的國際形勢,自然也有人有疑問,那天想問,但因為時間關係,並沒來得及問。
陸殿卿略沉吟了下,便試著給大家解釋,他說起這些來,不疾不徐,言語謙遜低調,交流起來讓人心生愉悅之感。
這時候,葉均秋在錄音機中放入另一張磁帶:“開始跳舞了。”
大家一聽,也就先不聊了,準備跳舞,紛紛找上自己的舞伴。
有一個文學係的小姑娘找上了葉均秋,之前一直拒絕的葉均秋這次竟然答應了,和那小姑娘跳起來。
清風朗月一般的少年,舞姿確實出眾,不少學子都看過去。
陳六芽道:“我就不跳了,在這裡陪著陸同誌和望舒坐一會吧。”
林望舒側首看向陸殿卿。
陸殿卿的視線一直落在林望舒身上,見她看過來,便道:“這首曲子還算舒緩,節奏並不快,我陪你跳。”
他的視線溫煦包容,落在她臉上,也落在她心裡,她竟然有些臉紅,低聲道:“好。”
旁邊冒箐箐一直沒說話,聽到這個,好奇起來,望著陸殿卿:“陸同誌原來也會跳舞?”
林望舒笑道:“他自己說自己會,誰知道呢!”
一時看向陸殿卿:“我跳得可是很生疏,基本等於不會,你帶著我,不要讓我太丟人,不然我可不高興了!”
陸殿卿隻低低地“嗯”了聲。
言語簡潔,但低低的一個字自喉間溢出,讓人感到暖暖的寵意。
旁邊冒箐箐距離他們比較近,一時怔了下。
而此時,陸殿卿右手輕扶著林望舒背後腰間,左手托住林望舒的手掌,身形一帶,便將她帶入跳舞的場地,動作柔緩,節奏穩健。
也許並不夠嫻熟,但是動作姿態卻是嚴謹到堪比標尺一般的完美,這絕對是被嚴格訓練過的,並不是隨便學學的野路子。
林望舒頓時明白,他竟然精通此道。
她含笑,仰臉看著他。
他唇畔微微翹起,眸底泛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林望舒輕哼一聲,心想怪不得這麼積極呢……
陸殿卿壓低了聲音,聲音溫潤柔啞:“不然呢,總不能給我的愛人丟人吧?這裡不是北大才子雲集嗎?”
林望舒的笑壓都壓不住。
這就是來顯擺的吧,她終於明白了。
現在播放的《山楂樹》是誕生於五十年代的蘇聯名曲,曲調悠揚潺潺。
陸殿卿的舞步穩健矜持,左手穩穩地護著林望舒後腰,在旋轉之時,也會刻意放緩了動作,姿態嗬護。
作為一個孕婦,林望舒並沒任何不適,竟然還感到了舞蹈優美的韻律感。
或許是陸殿卿太過惹眼,不少人全都朝這邊看過來,甚至其它的舞者,也都往這邊看。
林望舒竟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感覺自己和陸殿卿赫然成為全場的焦點。
陸殿卿溫聲提醒:“你放輕鬆。”
在悠揚的音樂旋律中,他的聲音輕緩低沉,讓她略有的一絲緊張煙消雲散。
她仰臉望著他,小聲問:“為什麼你這麼會跳舞?”
陸殿卿:“我沒告訴你嗎,西方禮儀課,這是我大學時候的必修課。”
林望舒:“怪不得!”
陸殿卿抿出一個笑:“這門課,我是唯一的滿分。”
林望舒輕哼一聲,卻是壓低聲音道:“陸殿卿,回去後,咱們可以好好聊聊了。”
嗬嗬,很會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