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懲治(1 / 2)

天更陰沉了幾分, 紫宸殿外的梧桐樹在風中搖曳,碧綠的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歲子跪在殿中,將那夜的所見所聞都告訴了皇上, 又補充道:“淑妃娘娘親口承認, 這些年先皇後與其他妃嬪們的過節,都是她刻意挑撥的,她太想坐上皇後的寶座, 以奸計讓先皇後失去了皇上的信任,她擔心皇上顧念舊情寬恕先皇後,便急切地來鳳棲宮下毒謀害先皇後!”

歲子說到一半的時候, 皇上便想讓人打斷他,當著這些朝臣的麵, 他覺得實在是丟人。他這些年一直認為顏怡瑛溫婉可憐, 楊路依牙尖嘴利、咄咄逼人, 未曾想顏怡瑛竟比楊路依更加歹毒。

他心裡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頗有些不是滋味。他年少時曾答應了娶顏怡瑛為妻, 可為了權勢, 他隻好納她為妾, 他體諒她的不易,認為楊路依是京都貴女, 瞧不上他們這些出身貧寒的人,所以他一直對怡瑛更為照顧, 每每她們兩人有了矛盾,他的心和行為也永遠偏向怡瑛。

其實仔細想來, 楊路依若真看不上他們,又為何會嫁給他呢?她死了這些日子,他刻意地不去想她, 他以為她服毒自儘是自知罪孽深重,羞於再麵對他。沒想到竟然是顏怡瑛趁他睡著之時,對楊路依下了毒手。

楊路依這些年在他這兒是受了不少委屈,可他覺得顏怡瑛可憐、柔弱,他保護她,偏袒她,她說話又好聽,服侍又周到,便讓他有意地忽視了正妻的感受。未曾想正妻卻死於他一直偏袒的柔弱女子之手,更讓他心情不悅的是,顏怡瑛的那幾分柔弱恐怕也是裝出來的。

可如今木已成舟,再去後悔也無用,三皇子年少有為又飽讀詩書,他不能有一位毒殺先皇後的母妃,所以他還是決心偏袒顏怡瑛,便如過往每一次她犯錯那般。

皇上正要開口,公主眼含熱淚,定定地盯著他:“父皇,歲子所說的事,你可知曉?你知道母後死於淑妃毒害,是嗎?否則父皇為何替淑妃隱瞞,還將母後的死訊拖到春分才公之於眾。”她抽泣不已,一雙明豔的鳳眼充滿幽怨與傷情,“玉兒來宮中看望病重的母後,父皇一直製止玉兒前往鳳棲宮,是為了替淑妃掩飾罪行,是嗎?”

“荒唐!這是你對皇上,對父親說話的語氣嗎?”恒玉公主的責問,讓他憤怒。

皇上一掌打在麵前的龍案上,發出砰的一聲重響,案上的鎮紙被震了起來,摔在了地上。恰巧一陣清涼的狂風從敞開的殿門吹了進來,桌上的紙隨著風浪飛舞,四散在空中。

恒玉公主繼承了先皇後的美貌,她年少時常聽母後講父皇的英勇事跡,她也曾向往如父親那般征戰沙場,她騎馬射術都略有涉獵,此刻挺著脊背站在殿中,整個人透露出一股灑脫的英氣,她的眼神又繼承了父皇的犀利,鎮定地望向皇上,“父皇,玉兒自知不孝,帶叔伯們來紫宸殿讓父皇問罪淑妃,非孝女所為。”

她一揮衣裙,跪在地上,抬頭悲憤地說:“玉兒隻想為母後求個公道,她活著的時候一直被淑妃陷害,又死於淑妃之手,若玉兒什麼都不做,母後在九泉之下定不會安息。”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流下,耳邊的碎發被風帶起,與麵上的淚水混在一起,“母後死了,兄長也死了,玉兒苟活於世,也實在沒什麼意思,為母後尋回公道後,玉兒願以死抵罪。”

她身後的楊氏叔伯們與親近楊家的大臣,聽公主的話,不禁都悲從中來,紛紛跪倒在地,以淚洗麵,求皇上徹查淑妃謀害先皇後之事。

皇上心裡冷哼兩聲,恒玉是他的長女,在琪公主出生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也是他的獨女,她小時候聰明討喜,他騎馬涉獵時偶爾也會將她帶在身邊,知曉她是個有主意的女子,她說這些話就是在逼迫他處置淑妃,他怎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為維護淑妃將女兒處死。

內侍們小心地撿著散落一地的紙,又將大門稍掩了掩,殿外霧沉沉的天,半晌落不下雨,風卻越吹越大,殿內的燭火搖晃得厲害,紫白的雷電在遙遠而朦朧的山勢間閃爍。

皇上沉聲道:“歲子,你可曾告訴公主,皇後犯下大錯。”

恒玉急忙說:“那都是淑妃誣陷母後的,歲子親耳聽到……”

“當日,先皇後所作的錯事被揭發時,人證物證俱全,朕為了保全她的名聲,才未將這些事外傳。”皇上不耐煩地睨了莫公公一眼,讓他說。

莫公公點頭,連忙接過話來,“當日的事,闔宮上下都有目共睹,樁樁件件沒有一樣是誣了先皇後的,先皇後當時聽著妃嬪們的指控,也未替自己辯白,認下了那些錯事。”他指著歲子的臉,“歲子,你刻意隱瞞公主,紅口白牙地誣陷淑妃清白,是為何意?”

“況且。”皇上想了想,掃了一圈殿中的人,“朕實話告訴各位,先皇後謀害皇嗣,殘害宮嬪,事發之時是除夕夜,朕不願當著闔宮妃嬪的麵處置她,所以先派人將她押回了鳳棲宮。”

皇上眼眸下垂,遮住眼中的陰霾,“待眾人散去後,朕想著此等惡婦,留在宮中還會危害皇嗣妃嬪,當夜便命人去鳳棲宮賜她毒酒自儘,淑妃當時恰巧在朕身邊,她怕先皇後不肯就範,所以才主動請纓,替朕督促先皇後服毒酒自儘。”

莫公公擠巴著一張老臉,眉心緊蹙,走到恒玉公主麵前一邊扶她起來,一邊勸慰道:“哎,公主殿下,皇上這麼做都是為了保住先皇後的名聲啊,若先皇後做的那些錯事傳開了,那得被廢為庶人再賜死。至於為何在春分時才公布先皇後的死訊,那也是皇上體諒天下百姓,先皇後死時正值除夕,接著又是初一、元宵,各家各戶都在喜慶團圓的過節,若先皇後崩逝的消息傳出去,世家貴族、平民百姓都要為先皇後服喪,沒法安心過節。”

恒玉公主眼眸微閃,一下就發現了父皇與莫公公話裡的漏洞,她甩開莫公公扶她起身的手,憂憤地說:“既然父皇體諒百姓,希望眾人安心過節,那為何不在春分時才將母後賜死?”

皇上一時語塞,隻恨這時候林相不在身邊,林相口齒伶俐,一定能幫他圓謊。他很想發一通怒火,就這樣不再多說,把他們全部趕出去,但這會傷害到他和淑妃的名聲。要不將這些跟隨公主鬨事的楊氏族老和朝臣全部處死,公主幽禁公主府終身,眼不見為淨,他實在懶得多想彆的主意搪塞他們了。

至於淑妃,她讓他陷入這樣煩惱的處境,又欺騙他,他決心賜她一頓板子。

恒玉公主抿著下唇,她見父皇的模樣,便猜到了他是為了維護淑妃臨時編的謊言,她知道父親遇到難以解決的事便會煩躁憤怒,她抽泣著深吸了一口氣,輕柔地哭嚷著說:“父皇,還記得十年前嗎?你坐在這兒,玉兒坐在你的膝上,父皇批閱奏折,玉兒埋頭讀書,遇到不認識的字就詢問父皇。”

她輕柔的聲音,將皇上的思緒拉到了那年的午後,他坐上了夢寐以求的龍椅,陽光明媚地灑進殿中,女兒在身旁歡笑,他牽著她的手在宮中四處觀看,她對這麼大的皇宮嘖嘖稱奇,他一邊對著女兒顯擺,一邊感慨當皇上真好……

他對楊家的那一點愧疚之情,又澆滅了方才燃燒起來的怒火,他歎了一聲,“朕本意賜先皇後毒酒自儘,淑妃代朕行事,她過於魯莽,將此事提前了兩月,但確實是朕授意。”

“莫公公,傳令下去,剝奪淑妃執掌六宮之權,杖責三十,以儆效尤。”

“父皇!母後被淑妃毒害,她卻好端端的活著,玉兒不服!”

“喏。”莫公公的眼裡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鄙夷,就這點懲罰,恒玉公主哪裡肯作罷。他抬頭的時候,恰巧與手底下最信任的徒弟石放對視,石放跨進紫宸殿,在門邊低垂著頭,眼睛卻瞥向莫公公,示意事情成了。

莫公公對他使了眼色,石放立刻躬身走上前來,在莫公公身旁以皇上剛好能聽到的音量說:“師傅,事成了,森子招了。”

莫公公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用胳膊肘推他,低聲嗬斥道:“禦前容不得你多話,快下去。”

皇上正因恒玉公主的哭鬨而煩躁,嗬斥了她兩句,她依舊要為先皇後討公道。他聽到耳旁莫公公與石放的對話,怒斥道:“你這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在朕麵前鬼鬼祟祟,有什麼話朕聽不得?”

莫公公和石放連忙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皇上,這事老奴不知該不該講。”

皇上伸腿踢了莫公公一腳,他心裡一股邪火,隻好發在行為不敬的莫公公身上,“快說。”

“禦前當差的森子,近日總在大夥麵前顯擺,他身上銀錢頗多,又時常出宮去賭博。老奴手頭都沒他闊綽,老奴便猜他偷了宮中的東西去宮外變賣,身上才有這麼豐富的銀錢,所以命人將森子抓起來拷打了一番。”

這點小事在禦前嘀咕,實在是大不敬,皇上正要發火,莫公公抬頭,渾濁的老眼裡帶著幾絲膽怯,小聲說:“石放剛告訴老奴,森子說他的錢是淑妃給的,因淑妃托他在紫宸殿裡尋信,說那信封上有什麼樹啊、鳥啊、花啊什麼的,老奴也沒聽清,就讓石放彆說了,等下老奴去親自審問森子。”

皇上的麵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扔在地上,隨著瓷片飛濺開,恒玉公主的哭聲驟然停下,大臣們附和的聲音也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