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楊整個人一愣:“……哥?”
“《執華蓋》快開機了,我是製片,”杭修途淡淡開口,“藍新榮一個人應付不過來那麼多雜事。我先搬回市中心的公寓,來往方便。”
“哦、哦。”杭楊明明在點頭,但眼裡總有點說不出的空蕩蕩。
持續了大半天的不安終於在這一刻沉甸甸地落了地,他有點說不出的茫然。
“11月26,你來參加劇組開機儀式,然後林淮把杭楊帶回去,”杭修途還在交代,杭楊在努力地聽,但總覺得這些話像從腦子裡穿堂過了,隻剩下“嗡嗡”的一串雜音,“一個月後才能進組,明白嗎?期間路丘的電話不要接,他找你,就第一時間通知我……”
樓上杭修途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杭楊像是被撥動了什麼小開關,猛抬起頭,正看見二樓樓梯口那兒:小陳提著一個不大的行李箱站在黎叔身後。
黎叔衝杭修途微微躬身:“二少爺,您囑咐的書和衣服已經裝好了。”
“嗯,”杭修途點點頭,“多謝。”
“哥?”杭楊慢慢回過頭,看向杭修途的眼睛一點點瞪大,“你、你現在就走嗎?”
杭修途“嗯”了一聲:“有事打我或者藍新榮的電話。”
話音一落,杭修途衝黎叔和小陳示意了下,又對林淮簡短交代了兩句,隨即轉過身走向彆墅大門,毫不拖泥帶水。
小陳推著行李箱緊隨其後,輪子和地麵摩擦發出些細微聲響,動靜並不大,但就是刺得杭楊心裡難受。
他就這樣沉默著站在原地怔怔看著杭修途的背影,黎叔瞧著奇怪,走過來小聲問:“小少爺,不去送送二少爺嗎?”
杭楊像是這才找回來魂兒,慌慌張張跑出彆墅。院子裡,杭修途常用的那輛奧迪已經發動,車子正朝著院大門緩緩地開。
“哥!”杭楊使勁揮著胳膊,袖子落下來,秋日的寒風中露出大半截細膩白皙的小臂,他倒半點不覺得冷,“開機儀式見!”
這輛不起眼的黑車又沉默地駛了一段,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這樣徑直開出去的時候,主駕旁邊的車窗被搖下來,杭修途微微皺著眉衝杭楊擺了擺手:“外麵冷,回屋去。”
杭楊先愣了一下,然後“嗖”一下收回半舉著的手,趕緊拉下半截袖子蓋住吹得有點冰涼的小臂,衝杭修途靦腆笑笑:“嗯!”
他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躥回屋子裡,半掩上防盜門,直到車子徹底沒了蹤影才一言不發慢吞吞合上門。
杭楊食指在防盜門上戳了戳,哈氣吹到門上,蒙出一層薄薄的水霧。他就這麼一言不發站了會兒,然後突然轉身,無精打采走向樓梯。
路過林淮身邊的時候,杭楊還是客客氣氣說了句:“林教練下午見,中午不介意的話留下來吃個便飯吧,喜歡什麼告訴張姐就行,添兩個菜而已,不麻煩。”
就是語氣過於平淡僵硬,連笑容都勉強得很明顯,委實敷衍得有點過分。
“哦,”林淮拿人手短,相當擅長為拿錢的甲方著想,絕不給杭楊添堵,相當有眼色地爽朗一笑,“沒事沒事!我自己動手習慣了,也不喜歡在外麵吃,實在不好意思了!”
杭楊連做作的挽留都懶得擺擺樣子,沒什麼精神地點點頭,朝自己臥室去了。
“誒!那個!”後麵林淮相當敬業地大聲囑咐,“那以後我每天下午兩點半過來,咱們說定啊!”
伴隨著一聲不怎麼洪亮的“好”和關門的“啪嗒”聲,林淮若有所思摸摸下巴,表情相當微妙:“你們豪門家裡兄弟關係這麼好嗎?怎麼跟電視劇裡演的不一樣啊?”
這哥們一邊琢磨著,一邊端起茶幾上那杯上好的大紅袍喝了個見地,才咂咂嘴,心滿意足拍拍屁股走了人。
杭修途走後第一天中午,杭楊從文老師那兒回家,一進門,他條件反射去看靠窗邊的茶座——冬日的暖陽灑在空蕩蕩的凳子上,怪浪費的。屋子裡乾乾淨淨,也冷冷清清,再聞不到那股淡淡的茶香或者咖啡香,杭楊心裡“咯噔”一下,恍惚中就覺得,熟悉的家沒有熟悉的味道了。
杭楊突然就不太喜歡家裡的彆墅,總覺得大得過了頭,讓人心慌。
這天早上,杭楊一個人坐在偌大的餐桌上,沉默地切下一塊荷包蛋,按營養師規定的咀嚼速度吃早餐,巨大的彆墅裡幾乎鴉雀無聲,隻能聽到遠處保姆拖地的一點點動靜。
突然,門鈴響了。
杭楊心突然砰砰加速跳起來,把手裡的勺子往小砂鍋裡隨手一甩,著急忙慌從凳子上跳下來,趕在保姆之前撲撲騰騰跑向了大門口,一把拉開了門——
但沒看到想看的人。
“呦,好久不見!”門外,藍新榮笑容滿麵,然後把身後一個小姑娘往前推了推,“陳絮,以後就是你的助理了。來,趕緊讓人家進門,你們好好認識認識。”
杭楊攥住門邊的手指有點微微泛白,他又加了些力,確定了藍新榮身後再沒彆人,才一點點慢慢鬆開:“……請進。”
藍新榮大咧咧進了屋:“誒,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這態度不夠熱情啊?”
杭楊勉強打起精神,衝他淡淡笑了一下,又轉向那個名叫陳絮的年輕姑娘:“兩位坐。”
“怎麼無精打采的,”藍新榮倒也不把自己當外人,一屁股坐進沙發,“人家小姑娘跟直屬領導第一次見麵,得給人家留點好印象啊!”
“你好,”杭楊衝藍新榮帶來的女生伸出手,“我叫杭楊。”
陳絮像是被杭楊那張漂亮的臉蛋晃住了神,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伸出手:“我、我叫陳絮!杭老師好!”
這一世,這還是杭楊第一次聽到“杭老師”這個稱呼,他眼神微微顫了顫,突然有了點隔世的恍惚感:“……不用這麼客氣,請坐吧。”
“張姐,”他衝廚房的方向喊,“給兩位上茶。”
“不不不,不用這麼客氣。”陳絮趕緊擺手,這姑娘長相清秀,身上總帶著點顯而易見的緊張,書卷氣又重得很,看樣子從大學畢業不算很久。
藍新榮翹起二郎腿,清清嗓子:“小陳做過場務,最近跟著寧高涵乾了兩個月,哦對忘了說,寧高涵以後就是你的執行經紀,就是他最近手頭工作還沒交割好,這幾天快忙瘋了,過段時間再安排你倆見麵。”
杭楊“嗯”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麼。
“這姑娘性格溫和,手腳也麻利,應該跟你合得來,”藍新榮嘴角一勾,“待會兒帶人家出門轉轉聊聊?”
杭楊:“待會兒要上表演課。”
藍新榮擺擺手:“那就下午。”
杭楊:“下午有體能訓練。”
藍新榮哽住了:“杭修途這小子……就一個弟弟,也不知道寵著點。”
距上次見麵已經快半個月了,這個名字從彆人口中聽到的瞬間,杭楊心裡還是微微一動,一瞬間思緒有點遊離。
“不用不用,”一旁的陳絮趕緊擺手,“我是來給杭老師幫忙的,又不是來添麻煩的。”
她轉向杭楊,看得出仍有點緊張,但正如藍新榮所言,辦事很妥帖:“後天開機儀式,我早上7:00來接杭老師,您看時間合適嗎?”
“沒問題。”杭楊衝她展顏一笑,“真不用這麼客氣,你年紀應該比我還大點,以後直接喊我名字吧。”
陳絮正條件反射想推脫,被藍新榮一口打斷:“沒問題沒問題,你就隨口喊他,同齡人隻見彆這麼拘謹。”
“再說,”藍新榮手朝上指了指,“他家可還有一位重量級的‘杭老師’,彆喊混了。”
“那就……”陳絮渾身的生硬勁兒終於慢慢卸了下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叫你楊楊可以嗎?”
杭楊笑著點頭:“沒問題。”
幾人又隨口聊了兩句,匆忙的見麵之後,杭楊就趕緊去上文老師的表演課了。
藍新榮不想趕緊回公司給杭修途當牛馬,於是硬要在杭家彆墅裡賴滿一杯茶的時間,拉著陳絮跟自己一塊兒摸魚。
“誒,對小杭印象怎麼樣?”杭楊一走,藍新榮就迫不及待地問。
陳絮趕緊:“特彆好!長得好看性格也……”
“得得得,打住打住,”藍新榮當場喊停,“少說這種正確的廢話,你有沒有,比如說擔心啊、或者說疑慮之類的?”
陳絮停頓了一下,抓緊了手裡的杯子:“藍哥,真沒有。”
藍新榮人精似的,嘴一撇:“行了,藍哥什麼看不出來,趕緊說!”
“……”陳絮又沉默了一會兒,深吸口氣,終於開口,聲音裡有點說不出的沮喪,“藍哥,小杭老師是不是討厭我啊?”
藍新榮:“?”
“就、就感覺他一直在強打精神跟我說話,”女性細膩的第六感真的非常敏銳,陳絮皺起眉,努力想形容確切一點,“感覺他並不想敷衍我,但事實上又是在儘可能認真地敷衍我……”
“笑話!”藍新榮一拍大腿,嚇了陳絮一跳,“照你這麼說,這小子剛對我態度也一樣,他也討厭我?”
陳絮趕緊擺手:“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對啊,怎麼可能有人討厭我嘛!”藍新榮又“啪”一巴掌拍大腿上,渾身上下縈繞著一種謎一樣的自信。
陳絮:“……”突然就什麼話都懶得說了呢。
此時此刻,杭楊正坐在送車上掰著手指頭算:離《執華蓋》開機還有不到48個小時。
他趕緊搖搖頭,應該是:離執華蓋開機已經不到4時了!
“啪嗒”一聲,一滴雨水打在車窗上,杭楊把視線投向窗外,天色不知什麼時候迅速沉了下來。杭楊兩手扒在車玻璃下麵,瞪著一雙大眼睛靜靜看著外麵,小聲問:“後天天氣怎麼樣呢?”
司機小陳人很機靈,笑著應道:“小少爺放心,劇組早就算好了,絕對是豔陽高照的大晴天!”
杭楊“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辦公室裡,杭修途突然抬頭看向窗外。
下雨了。
他微微蹙起眉,看了眼牆上的掛鐘:時間差不多了,杭楊應該在上表演課的路上。這雨下的突然,小陳備傘了嗎?
已經十幾天沒聯係了,聽黎叔說鍛煉和調養很有成效,氣色好了不少……還需要抽空去找文老師麵對麵聊聊嗎?
一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爭先恐後漫上來,雜亂、但平緩,甚至於熟悉——他不是第一次在工作的間隙想到。
杭修途不動聲色地起身,走到落地窗邊,看著外麵濛濛的雨霧。
他突然拿出手機,剛解鎖屏幕,手指卻頓在了上方,任由屏幕重新暗了下去。
窗外天色倒也越發地暗——大片大片的黑雲烏壓壓積聚在天空,這場雨倒是越下越纏綿,仿佛沒個儘頭。
還是那間熟悉的教室裡,文淵突然把杭楊手裡的劇本抽出來,薄薄的冊子被卷成紙筒,被文老師拿在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他看著杭楊:“既然沒狀態,先彆念了。”
杭楊扯起嘴角,笑得有點僵,他低下頭:“抱歉,老師。”
“人又不是上發條的機器,尤其是乾咱們這行的,多點情緒跟細膩是好事,”文淵圍著桌子慢悠悠晃了兩步,手指在桌麵上點了點,“這樣,之前我不愛跟你研究你的新戲,是怕你在開拍前就過分透支情緒,今兒沒事,你也快進組了,咱們隨便聊聊吧。”
“怎麼樣,杭修途在家裡沒事兒的時候跟你對戲嗎?”
果然是心事不可提。
在“杭修途”三個字入耳的瞬間,像是心裡一根隱秘的弦突然被人撥動了,杭楊一個激靈,突然挺直了背:“嗯!”
文淵手一抖,詫異地看過來:“怎麼了這是?這麼大反應?”
杭楊瞬間意識到失態,趕緊找補:“聊聊……哦對,聊聊……抱歉老師,我這段時間有點神經過敏。”
“哈哈,”文老師爽朗笑起來,“我第一次接到主角的時候,恨不得滿大街打滾,把我媽煩得恨不得把我從房子裡踢出去,你這才那兒到那兒啊?”
他慈愛地拍拍杭楊的頭:“這孩子,就是太乖了。”
晌午,“太乖”的杭楊從屋子裡蹦蹦跳跳跑出來,一邊走一邊掰著手指頭繼續數:離開機還有不到44個小時,除去睡覺時間的話……
他笑笑,又老氣橫秋歎了口氣,大概是今天天氣陰沉,連帶著他也提不起精神,始終無精打采。
怪的是,今天小陳沒有舉著傘在門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