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2 / 2)

“我是為了一個‘還算不錯的葉璋’才費這麼大勁把你弟弟拉來的嗎?”路丘一記眼刀甩了過去,“今天他的表演,對,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這不就行活兒嗎?那我從適齡的漂亮男演員裡麵隨便拉一個來,調|教調|教,都能演個差不多,我為什麼非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杭楊’啊?”

他手在桌子上“砰砰”地拍:“我是要他來成全一個獨一無二的葉璋!”

杭修途皺起眉:“他的形象氣質很符合人物形象——”

“對!他的形象氣質明明那麼符合,孩子人也有靈氣,這都是加分項,但就唯獨缺少一點東西、一點最重要的東西,”路丘雙眼緊緊盯著杭修途,“他現在還沒當自己是葉璋。”

“你什麼意思?”杭修途臉色一點點沉下來,露出一切了然於心的表情,“那你下一步呢?是不是要勸他在戲外也持續演繹葉璋?”

路丘沒說話,但沉默能說明很多問題。

杭修途渾身氣壓暴漲,他身上漆黑的長袍還沒換下來,更顯得壓迫感十足:“這不可能,你想都彆想。”

“杭楊本人超乎尋常的共情能力才是他的王牌,特彆是對悲劇,”路丘語速越說越快,“我本來以為他一進組就能展現出來,現在發現似乎並不是,他需要一點引導。”

杭修途幾乎氣笑了:“文淵老師剛幫他調整過來一點這個毛病——”

“毛病?”路丘也一拍桌子站起來,兩人劍拔弩張,“你告訴我體驗派的演繹法是毛病?你小子有本事直接找斯坦尼斯拉夫斯基[1]當麵去說啊?!”

“體驗派就是技術達不到的情況下,透支身心去演繹角色——”

“嗬!業界還沒爭出個所以然的東西,你倒是在這兒言之鑿鑿?”

路丘又一拍桌子:“我倒是讓你按體驗派的方法來演,你演得出來嗎?”

杭修途被一下子哽住了。

“這就是天賦!這他媽就是天賦!”路丘把旁邊可憐的小木桌拍得震天響,“還什麼‘技術達不到’……老子還嫌棄你演戲匠氣有餘、靈氣不足呢!就你這幾年的角色,是,技術是牛逼是到了極點,你小子算是把“方法派”玩明白了,但你還知道‘創造性’這三個字怎麼寫嗎?”

杭修途:“……”

“《執華蓋》就是不可多得的好作品,一個演員一輩子能在這樣的劇組裡演出一個那麼有魅力、那麼不一樣的角色,這他媽叫機緣!”路丘越說越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都像是從喉嚨裡直接蹦出來,“你以為你在乾嘛?你在抹殺一個演員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

路丘對著杭修途持續輸出,嘴活像一柄持續掃射的機關槍,但杭修途卻漸漸聽不到他在說什麼了。

相反,他突然想起來杭楊那張淚流滿麵的臉,想起來他拚命懇求自己,想要出演葉璋的那個晚上。

杭修途像是突然打開了上帝視角,把這段時間的發生的事重新“旁觀”了一遍,他這才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一直在替杭楊做決定。

自己一直以來的經驗都是正確的嗎?很明顯,不一定。

就像“體驗派”和“方法派”之間,孰優孰劣,這壓根不是一個人能下定論的事……

那——他憑什麼替杭楊選擇人生呢?

“一切看杭楊自己。”杭修途突然輕聲開口。

路丘已經快進入破口大罵的階段了,聽到沉默許久的杭修途突然開口說話,一時沒刹住閘,愣了一下:“嗯?”

“你不許刻意引導,我也不會刻意阻攔,”杭修途看著路丘,語氣不重,但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杭楊願意怎樣演繹就怎樣演繹。”

路丘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東西?”

“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為什麼突然同意杭楊出演葉璋?”杭修途淡淡開口。

路丘又愣了一下,怎麼突然跳回到這麼久之前:“為什麼?”

“是杭楊非要接這個角色,甚至把自己弄進了醫院。”

路丘呆住了:“……”

杭修途慢慢偏過頭,看向酒店的方向:“他遠比我以為的堅定、有想法,也遠比你想象中的有力量。”

說罷,他轉身就走,半點不拖泥帶水。

路丘趕緊回過來神,衝他身後喊:“那、那也不能願意怎麼演就怎麼演,他一個新人演員,憑什麼啊!”

杭修途轉過身:“憑他是我弟弟。”

路丘:“*&*#¥&!”

*

杭修途在酒店後花園聽到林淮和杭楊的對話純屬巧合。

林淮發現自己後,很有眼色地趕緊撤了,他就一聲不吭坐回林淮剛剛的位置,杭楊沒發現人變了,杭修途也沒提醒,而是靜靜地聽他說話。

當他聽到杭楊口中說出:“我一定要演出最完美的葉璋。”

杭修途突然有一瞬間的恍然,一個念頭一下子冒出來:那就由他去吧,或許杭楊會成為勝於自己的出色演員。

於是他終於出了聲:“嗯,你可以。”

杭楊的身體瞬間僵硬,頭猛抬起來,顫巍巍地轉過來:“哥……”

就在此時,一陣風突然刮過,杭楊倒吸了一口涼氣,條件反射一抖,小小的身體緊繃起來。

一件帶著溫度的大衣“從天而降”把杭楊整個兒裹了起來,這是他第二次聞到那股極淡的雪鬆清香,一瞬間,就那麼晃了神。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按你自己的想法來。”

杭楊像是有點不敢相信,盯著那雙熟悉的淡棕色的眼睛,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兩人都沒再提演戲的事,隻靜靜看著彼此。

杭修途身上隻穿著一件純黑的高領毛衣,他神情沉靜,一雙修長的手在杭楊身上|動作,把可能透風的地方都攏得嚴嚴實實。

杭楊突然把下半張臉埋進大衣的領子裡,長長的眼睫垂下又迅速掀起,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像隻受了驚的小鹿。

“哥。”他低下頭小聲喊。

“昨天拍的挨打戲?”杭楊感覺到哥哥的手落在自己頭頂,輕輕揉了揉,杭修途聲音輕下來,“疼不疼?”

杭楊突然抬起頭,眼眶唰一下就紅了,帶著哭腔說:“疼。”

他跟所有人都說“不疼”“沒事兒”,說多了自己都快信了,唯獨在這裡、這個人麵前,故作堅強的城池堡壘全部潰不成軍。

杭修途手一頓,然後沿著鬢角向下,撫上杭楊的側臉,他臉生得這樣小,似乎能這樣輕易地握進掌心。

杭修途的拇指輕輕擦過他濕漉漉的眼角,話像是責怪,但語氣卻溫柔得不像自己:“怎麼又哭了。”

杭楊一下子扯開大衣,一頭紮進杭修途懷裡,哽咽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我、我明明不想哩、一到理麵前就……”

這個懷抱太過堅實溫暖,以至於他瞬間忘了初冬的寒冷。

杭楊感覺到有隻手在自己頭上輕輕地拍,杭修途的聲音隨之響起:“嗯,隻在我麵前哭。”

可能是又冷又累又餓,又連續兩天睡不好覺,整個人突然鬆弛下來,杭楊突然就困了,他迷迷糊糊地抓著杭修途的毛衣,杭修途一手伸到他膝蓋下,輕而易舉把人抱了起來。

杭楊意識不大清明,隻知道把臉緊緊貼著哥哥溫暖的胸膛,隻偶爾在夢中無意識地抽泣兩聲。

杭修途把自己的大衣往上扯了扯,儘量把懷裡這個小團子蓋嚴實。

淩晨兩點,酒店外麵人影伶仃,除了打盹的保安壓根不見彆人。

杭修途抱著杭楊,從漆黑一片的後花園慢慢走進了城市的燈火中。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