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修途眼前是一片朦朦的霧靄,他摸索著往前走,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撕開這層朦朧——周遭逐漸清晰。
叮咚——
杭修途一晃神,看到一滴雨水從房簷砸下的瞬間,他才意識到:對,那天是在下雨的。
他突然回頭,看到一個人正蹲在身後。
“你——”杭修途伸出手的瞬間,那人抬起了頭。
杭修途認得這個人,麵容溫和清秀,慶功宴的時候一直帶著點羞怯的微笑靜靜站在角落,被忽視也不會羞惱。
但他們初見是在更早前。
杭修途的代表作之一《有名》海選配角的那天,他身為主演,也被導演拉到了現場,但杭修途素來厭煩雜亂和吵嚷,這種場合,所以隻幫著給幾個主要配角掌掌眼,剩下大部分時間就在頂樓走廊儘頭的窗戶旁半靠著躲懶。
他真半眯著眼睛,香煙夾在兩指之間,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年輕麵孔——每個都人臉上都帶著興奮、忐忑,還有野心。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杭老師,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杭修途一頓,從窗外收回目光,看向麵前人:是個麵相溫和的年輕人,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應該剛入行沒多久。看臉雖然算不上多麼令人影響深刻的俊美長相,不過是清秀水平,但就讓人覺得舒服。
他順著光走過來,似乎陽光打在他身上都不自覺柔和了幾分。
杭修途隨手撚滅了手中的煙蒂:“你是誰?”
這個年輕人似乎這會兒才後知後覺緊張起來,他身材纖細,兩隻溫玉似的胳膊慌慌張張擺了擺,跟隻受了驚的小貓似的:“我是、是來試鏡的……”
杭修途點點頭,衝他淡淡伸出手。
這傻孩子一愣,茫然地看著杭修途。
“不是簽名嗎?”
“哦哦!”
清秀的青年這才反應過來,喊了一聲“不好意思!”,趕緊在身上亂七八糟地翻,但硬是沒找出一張合適的紙。
眼看他急得渾身冒汗,杭修途開口:“你不介意的話,我簽你袖口吧。”
這孩子如臨大赦:“不介意不介意!”
再後來,《有名》的導演上樓找杭修途談事,正巧撞見了兩人,他順手就定了一個配角,說是……這孩子笑起來很好看。
確實,他一雙眼睛通透純粹,更難得的是,渾身有種淡淡的書卷氣——在這個圈子裡簡直是國寶級彆的難得。大概是相由心生的緣故,這個不知名的年輕人生來就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好感,以至於杭修途在一群無名的後輩中偏偏對他留有印象。
眼前的畫麵又拉回下雨的那天——正是《有名》的慶功宴,這部民國劇破了5年來的收視紀錄,劇組包下了這個遠在郊外的莊園,把大小角色都一同帶去
幾乎是一瞬間,杭修途就想起自己曾見過他,他從房簷下走到那青年身邊。
這年輕人把自己蜷起來,活像一枚小小的鳥蛋,聽到杭修途的腳步聲才抬起迷離的雙眼看過去,他麵色酡紅,偏了偏頭,大概是酒精作祟的緣故,他探了探頭,依稀認出杭修途後沒有半點慌張,反倒燦爛地笑起來:“杭——老師?”
杭修途“在這兒做什麼?”
“人多,不喜歡,”青年聲音含糊,隨即把自己蜷得更緊了點,“胃疼……”
雨水淋在他背上,白襯衫已經被浸透了,緊貼在單薄的後背上,朦朧地勾勒出一對振翅欲飛的蝴蝶骨——脆弱得那樣漂亮。
一個沒地位沒背景的年輕人,即便有嚴重胃病,也不敢拒絕遞到麵前的酒,隻能陪著笑喝進去,也不知道是怎麼偷偷溜到這兒的。
杭修途輕歎一口氣,沒多說什麼。
“胃疼還淋雨?”杭修途在他身後停下來,“走,去房簷下麵。”
但這青年似乎疼得說不出話,兩手緊緊按著小腿,手指都因為過於用力顯出青白。即便如此,他還是固執地搖搖頭,往前方輕輕一指。
杭修途順著他的指尖看過去,發現了不遠處的一隻青蛙——這一人一蛙互相盯著,場麵竟有點說不出的搞笑。
杭大影帝覺得好玩,竟真的情不自禁笑出了聲,那青蛙受了驚擾,邁動長腿輕盈跳進了草叢,兩三秒便沒了蹤影。
那清秀的青年被杭修途“橫刀奪愛”嚇跑了青蛙朋友,胃疼都忘了,“噌”一下當場跳起來,誰料他剛喝了酒、又蹲了半天,猛一起身眼前花了一片,頭一暈就往後麵的小泥窪栽過去。
杭修途條件反射一把拉住人,按住他單薄的肩膀,把搖搖晃晃的人扶穩:“小心。”
他雙手扶著人,才恍然發覺,這青年身形消瘦得可怕,簡直像一把搖搖欲墜的骨頭支棱在這裡,杭修途能感覺到手下的纖瘦的身體正在小幅度地抖——整個人仿佛雪捏的娃娃,一碰就碎。
杭修途皺起眉,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卸了點:“你叫什麼名字?”
青年沒能立即回答,稍偏過頭,閉目緩了一會兒,他一手顫抖著按住胃,腰稍彎下去些,小口小口喘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