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翻滾的海水如同濃墨。
謝利將宿源帶到無人涉足的區域,讓他坐在礁石上,自己浸在海水中。
四周昏暗,圓月倒映在海麵,漾出許多褶皺,謝利用精神力密不透風籠罩住宿源,星星點點的神力如同螢火蟲,漂浮在精神力罩子內部,供宿源取暖。金色光輝打在宿源臉上,眉眼精致的小少爺像是捧容易融化的雪,又生機勃勃,人魚暗淡的藍眸浮現癡迷色彩。
這就是他不停追尋的愛人。
每次見麵,他都會對他一見鐘情。
他不止一次絕望認為再也無法見麵,幸好最終找到了。
謝利的上半身纏滿繃帶,泡在海水裡已經有了脫落的跡象,愈來愈多血液流淌出來,宿源說:“我給你治療。”
人魚搖了搖頭,宿源冷聲道:“聽話。”
謝利裝作聽話的卑微模樣,實際得到配偶關心的喜悅從內心滿溢出來,體現在臉上,上翹的唇角壓都壓不下去。宿源一邊用精神力治療謝利,一邊回憶道:“我們初次見麵就是在海邊,你坐在礁石上背對著我們,當時我心想,這條人魚看著就不普通,應該不會搭理我們,沒想到你直接遊了過來。”
“隻要看見少爺,我就會向你靠近。”謝利一點點接近宿源,手貼著礁石,見宿源沒有反應,大著膽子伸出覆蓋鱗片的利爪,握住宿源的腳踝,宿源顫了一下,嗬斥道:“你乾什麼。”
“少爺的腳踝好漂亮。”人魚變本加厲,臉頰貼上細瘦白皙的腳踝。
宿源朝後瑟縮,嫌棄道:“你不覺得鞋子臟嗎。”
“那脫掉鞋子。”謝利笑容興奮,不等宿源反應,就脫光了他的鞋,瑩白的雙足袒露在外,金色光點照出剔透皮膚下的青色血管,因為被人魚直勾勾盯著,足背微微緊繃,泛出淺淺的粉色,謝利忍不住問:“我能親一親嗎。”
“你惡不惡心。”宿源不高興地踢人魚,謝利反而更興奮,伸手捉住宿源的足部,長長的冰藍魚尾潛藏在墨色海麵下,龐然怪物僅露出上半身,像在和自己纖弱的配偶玩耍。用來撕碎獵物的猙獰利爪,像嗬護寶貝般,將細雪般的人類足部捧在掌中,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
敏感皮膚踩在魚鱗上,蔓延開細細密密的癢,宿源受不了地縮腿,雙腿懸空坐在礁石頂,謝利憂心忡忡:“碰兩下都不行,今後做更親密的事該怎麼辦。”他的配偶比普通人類更脆弱,仿佛用力捏一下就會碎,謝利擔心到時剛開個頭,宿源就會暈過去。
宿源沒好氣道:“你的發熱期治好了,腦子裡怎麼還是這些?”
“這是雄性的本能。”謝利聲音變小。
宿源不理解:“我怎麼沒有這樣誇張的本能?”
“奇怪的是少爺。”謝利咕噥道。
“是你滿腦子黃色廢料。”宿源不滿地反駁,“不要再提。”
謝利不情不願答應:“好吧。”
“對了。”宿源道,“你怎麼總叫我少爺。”
“這六年間,我每時每刻都想回到有少爺的那些日子,熟悉的稱呼能幫我沉浸在六年前的回憶裡,一直叫就成為了習慣。”謝利仰臉笑道,“而且你長得就像常年養在莊園裡,嬌貴白嫩的貴族少爺,結婚後,你同樣是我的小少爺,我會好好伺候老婆。”
“彆這麼叫我。”
宿源又想踢謝利,但那樣會被人魚握住腿。
他剛接受諾亞,諾亞的思維就跳躍到結婚,實在太快了。
宿源不自在地轉移話題:“一直沒機會問你母親的情況,六年前你回海國營救母親,結果怎麼樣,應該順利吧。”
“母親沒事,但我與父王水火不容,她在我們中間選擇了父王,就算父王對她做了那麼多糟糕的事。”謝利的語氣沒有了諷刺,像談論外人的感情那樣滿不在乎,事不關己,“由於父王作梗,你死亡時我才不在場,母親選擇他,就是成為他的幫凶,我們基本不再有聯係,這同樣是她的意思。”
“父王被我廢掉,母親是唯一照顧他的,這也算母親達成了願望。”
話音落下,謝利忽然怔住。
他發現,自己的眼睛能夠視物了。
雙腿懸空坐在礁石頂,赤足白生生的小少爺,映入藍眸恢複光澤的人魚眼簾,宿源雙手撐著礁石,垂頭看著他,黑眸倒映著麵容呆滯的謝利,螢火蟲般的神力光點簇擁著宿源,翻湧的海浪觸及不到他半分,這不是謝利用精神力感受到的,而是雙目真切看到的畫麵。
謝利罕少露出現在這樣傻乎乎的表情,“我可以用精神力視物,並且會與諾亞融合,到時眼睛自動痊愈,少爺為什麼浪費精神力治療我?”
“不是浪費。”宿源糾正道,“用掉的精神力花時間會恢複,這是你作為獨立碎片的最後一晚,精神力捕捉到的畫麵再清晰,也不如眼睛看來的舒服吧。”
人魚的藍眸眨了眨,冷不丁掉落一滴淚水。
宿源驚道:“怎麼哭了,因為你母親的事?”
“不是。”謝利輕聲道,“我有少爺就夠了。”
“我非常理解母親的心情。”
謝利彎腰撿起海水中的寶石,遞給宿源。
寶石是澄澈透明的淺藍,再不摻雜血絲。
“還是這樣的人魚之淚好看。”宿源笑了下,“當初你將人魚之淚給許希聲當謝禮,是因為什麼事?”
一開始,宿源險些誤會那顆人魚之淚是主角攻受的定情信物。
謝利期待地抬眸:“少爺在吃醋嗎?”
宿源不明所以:“都是你自己,我吃什麼醋?”
謝利遺憾歎息,解釋道:“為了複活少爺,許希聲要拿我的精神力與淚水研究,皇宮抽屜裡那些都是我送給少爺的,不會給他,我新流了眼淚,注入精神力交給許希聲。人魚之淚沒用完,剩了一顆,剛好許希聲幫了海國一個忙,那顆寶石我拿回來也沒意義,就留給他當謝禮。”
宿源問:“你都決定和諾亞融合,諾亞在彆墅問你時,你怎麼不同意,還把我帶來這裡?”
“我心裡膈應。”謝利略微咬牙,將宿源那一世死後發生的事說出來,“那些碎片不乾預自然的天災人禍,不時刻關注你的安危,導致你在災難中出事,靈魂失蹤。”
“諾亞已經撕毀他們,還要把他們融合回來。”謝利清楚,諾亞這麼多年都沒管碎片的死活,自己也靜靜等死,隻是宿源回來,才有必要融合碎片挽救宿源,但謝利就是不爽,又必須融合,隻能用撒嬌的語氣向宿源抱怨,“我不想融合。”
宿源心中微動,他的靈魂失蹤應該是到了地球。
“諾亞沒義務負責我的生命安全,他讓我轉生是違背原則的,本體得知這件事,沒有剝奪我的轉生,已經值得我感激。”宿源道,“我一直不明白,你怎麼把自己的碎片分得那麼清,那不都是你麼。而且,碎片產生了嶄新的人格,早已不是曾經的本體,他們的性格帶有諾亞的特質,隻是因為他們來自於諾亞的一部分。”
“小少爺吃了好多苦。”謝利低落道,“每個人生都活不久,早早迎來痛苦的死亡。”
宿源猜測,他製作的藥劑效果是保住靈魂,但他的身體已經死亡,假如放著不管,靈魂過段時間也會死,轉生能力是諾亞分給他的,每次人生都重病短命,是轉生的副作用。
轉生是神的能力,人類的靈魂違反自然規律,肯定要付出代價,諾亞的化身彌補不了那樣的代價,也不敢讓本體幫忙,結果終究被本體發現並回收。
“我現在好好活著,能得到這樣的結果,我願意經曆那些。”宿源聲音輕緩,“每次人生,我都因為這樣那樣的緣由,不能和人培養深厚感情,我至今才發現,原來我從不孤單,有位神始終陪著我。”
“我會永遠陪伴少爺。”謝利露出笑容,不再鑽牛角尖,“我帶少爺回彆墅?”
“不急。”宿源一覺睡到將近零點,完全不困,聲音興致勃勃,“我新製作了人魚藥劑,比六年前改造的那支藥效持續時間更久,剛好來到海洋,我在這裡試試。”
藥劑就在宿源的儲物裝置內,還有變成人魚穿的衣服,宿源指揮海裡的人魚:“我要換衣服,你遊到礁石後麵。”
“我不放心少爺。”謝利甩了甩魚尾,眼巴巴道,“我們是情侶,有什麼不能看的。”
“換套衣服有什麼不放心的。”宿源堅決不鬆口,驅趕人魚,“我不喜歡當著彆人的麵換衣服。”
謝利隻能聽話藏到礁石後麵。
宿源服下人魚藥劑,身體開始發熱,也不怕冷了,他不放心那條有前科的人魚,讓謝利將擋風取暖用的神力與精神力都收回。想到自己在戀人的碎片附近換衣服,中間隻隔著些礁石,宿源忽然更不好意思,將下擺長到膝蓋的防水衣袍囫圇套在衣服外,手伸到衣擺裡迅速脫掉褲子。
長腿並攏變成魚尾後,宿源直接躍入水中。
聽見撲通的水聲,謝利的心臟重重一跳,連忙遊回宿源那裡。
宿源生疏擺動著魚尾遊泳,突然撞見夜幕裡的謝利,宿源有點嚇到,黑瞳微微放大,謝利忍無可忍將他擁進懷裡,發狠咬著牙:“可愛死了,我怎麼能這麼喜歡你,抱著你都不夠,想把你吃掉,永遠合為一體。”
銀發人魚深深呼吸,克製住因為喜愛過度而產生的瘋狂念頭。
他帶著宿源潛入海底。
任何海洋生物對於謝利而言都沒有威脅,但他擔心嚇到配偶,都是帶宿源到景色美麗,沒有危險的區域。人魚能夠在昏暗無光的海裡視物,宿源服用人魚藥劑後,擁有了劣化版的夜視能力,為海裡的風景眼花繚亂。人生中第一次潛水,宿源足足玩了好幾個小時才感覺到累,被謝利帶著浮上海麵,看到夜空的顏色轉淺,黎明即將來臨。
宿源浸泡在水裡,被謝利抱著閉目休息。
一縷陽光刺到眼皮時,宿源緩緩睜開眼,橙黃的太陽升出海平線,給雲層鑲上金邊。
日光的色澤由深轉淺,謝利笑著說:“早安。”
下一刻,銀發藍眸的人魚消失了。
不是變成泡沫,而是化為金色的光輝,仿佛融入晨曦。
取而代之的是,諾亞出現在宿源麵前。
回收全部碎片後,諾亞真實的五官徹底清晰,宿源能找出所有碎片的影子,但由於氣質因素,白瑾池與莫斯宇的影子更重,還有些像六年前的許希聲。
等諾亞的眸色切換,給人的感覺應該也會變化。
“我切分碎片的原因,你都知道了。”諾亞忐忑不安,“你還願意接受我嗎。”
宿源開玩笑問:“如果我要分手呢。”
開玩笑的語氣非常明顯,但宿源沒想到,諾亞連分手這個詞本身都接受不了,絕望痛苦攀上完美的麵容,金眸浮現雜色,差點切換人格,宿源立刻道:“你融合謝利,應該得到他的記憶了,我說的很清楚,你怎麼還提這種問題?”
諾亞慢半拍才反應過來,如釋重負道:“得到確認,我才能安心。”
“彆再說分手了。”諾亞心有餘悸,彎腰抱起宿源,海水絲毫未沾濕他的長袍,“盼望那麼多年,好不容易和你締結戀愛關係,我承受不住這個詞。”
他抱著宿源轉移到彆墅浴室,在浴缸裡放熱水。
宿源問:“我第一次死亡後,你又折返回來,給我轉生的能力?”
這個問題,宿源已經猜到答案。
果然,諾亞回答:“對。”
紅鳥最終沒能消除異樣的情感,返回貴族莊園尋找宿源。
宿源已經身亡,濃烈的懊悔與痛苦攥緊紅鳥的心臟。
幸好,藥劑保住了宿源的靈魂,諾亞徹底違背定理,將轉生的能力分給他。
“世界在不停發展進化,我需要跟著進化,方式就是轉生,成為不同生物體會新時代的自然與文明。”
宿源好奇問:“你回收了在星際時代生活,站到頂端的那些碎片,算不算完成進化了?”
“差不多,我尚未完全融合碎片,需要離開一些日子。”諾亞動作輕柔,將宿源放進盛滿熱水的浴缸,宿源的魚尾從浴缸溢出來,諾亞問:“我好想摸,能不能摸一摸?”
宿源忍住不好意思:“你摸。”
“我製造了所有碎片的傀儡,你有困難就找那些傀儡,他們會幫助你。”諾亞白玉般的手指在魚尾上流連,叮囑完宿源,他依然不放心,“你一個人生活沒問題嗎?”
“沒問題。”宿源咬字加重,“我不是離不了照顧的廢人,大不了請家政或仆傭。”
“你注意小心,彆被那些人占便宜,乃至受傷害。”
“上城區的治安不需要擔心。”宿源道,“彆人看見我哪會有非分之想,那些不都是你的碎片?”
諾亞微微蹙眉,他的戀人壓根沒意識到自己有多能招蜂引蝶,但是他沒辦法留下,必須完成融合才能治好宿源的靈魂,延續他的生命,而且拖著不融合,諾亞自身也會出問題。諾亞先治好宿源的小部分靈魂,就準備離開,語氣患得患失:“我會儘快回來,你不要忘記我,不要喜歡上彆人,等我回來就提分手。”
“什麼亂七八糟的。”宿源的心情一言難儘,“你會離開很久?”
“不會。”諾亞立刻道,“一個月就能回來,我好想和你談戀愛。”
“這麼短的時間,你至於說這麼多?”宿源拍了下魚尾,水花四濺,諾亞不再阻隔,令水珠落到自己身上,繼續撫摸宿源的魚尾,宿源紅著臉道:“你彆在這裡做變態的事了,抓緊時間融合,一個月後差不多過年了,到時我們一起。”
“好。”得到安撫的諾亞微微一笑。
臨走前,諾亞想到件事:“對了。”
“你已經知道那些碎片的來源,係統的事,我也不能再瞞你。”
宿源問:“係統和你有關?”
先前,說神始終陪著自己時,宿源就意識到這點。
因為宿源忽然想到,諾亞可以吸收係統的能量。
能被諾亞吸收,還幫助很大的能量,隻能是神力。
“那是我撕毀的本體碎片之一。”諾亞道,“我不該乾涉自然的天災,但你失蹤後,我消除了毀掉你的災難,神恩日按理是你的。解決災難前,我已經撕毀本體,導致生命垂危,災難後一直沉睡,直到你來教堂向我禱告,喚醒了我。”
“災難本質上是你解決的,怎麼能算我的。”宿源在意碎片的事,“碎片怎麼會變成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