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的臉上看見了阿爾吉的影子。
但在親王的視角中，她的美麗已經超過了氣味及其文字所能表述的範圍。
她的一頭金栗色如絲緞般散開，就仿佛是流瀉在晦暗室內的明媚陽光。她的眼睛讓他想起了液氨凝固而成的結晶斷麵，其中映射星火變幻般的璀璨光芒。
她的一舉一動都有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她在聆聽著親王的回答，亦或是在審視著親王的答複。
不，無法讀取她的淺層意識。
因為那太過龐大，那太過沉重，因為這是在某種意義上承載著所有西宜奇人的群體意識，她即是神聖母親，她即是蟲群之主。
“你的意思就是阿爾吉還不能夠獨當一麵。”
啊我好像在無意間給阿吉爾扣分了。親王意識到，女王不僅僅是作為母親發問，更是從君王的角度來考量。
“她還在成長。”親王說。
“她就要步入變態期了。”女王嚴厲地說道，“她所剩的時間並不多。照現在看，就連你這個父親都認為阿爾吉的心智依然不夠堅定。”
喂，你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不。”親王說，“鋒利的劍刃需經淬煉方能大成。不管是誰都需要一個過程。”
“嗯哼。”女王輕聲哼了一聲，“也隻有你敢當著我的麵這麼說了。阿爾吉耍的那點小心眼，真以為彆人看不出來嗎？真是幼稚極了。”
不不不，是你對女兒要求太高了。
“我覺得……”親王開口道。
“嗯？”
“阿爾吉她和陛下您很像。”
“……”
“她所欠缺的隻是更多的曆練，在將來她也一定會像陛下您這樣果敢睿智。”
女王注視著他，而後將視線瞥往了房間的其他方向，她很自然地越過了這個話題，“說說你今晚拋開侍衛離場之後的事吧。”
好，很好，隻要我和這位女王能繼續保持在這種聊天的狀態，那就算是成功。於是親王敘述起了離開結業會場後的見聞，他目擊到了西宜奇當地混混襲擊賽狄路人，他正好遇到了基因肅正巡查，叫停了肅正督導對26名變異病人的肅正執行，也順帶叫停了第七十二救助所的廢所。正當親王準備說他遇到的共同幸福互助會時，女王突然出聲打斷了他。
“夠了，你沒有必要說這些了。在你眼裡，我的禦令不過是可以隨便打破的廢紙。”
啊。親王突然察覺到問題所在。無論是廢所還是基因肅正執行都是女王的旨意。自己這樣堂而皇之地叫停廢所叫停肅正執行，就是在明晃晃地挑戰女王的權威。
他想了想說道：“那所救助所裡有幾百個孩子，他們也都是您的孩子。我隻是認為可以暫緩一下……”
“所以你是仁慈的艾謝爾親王，而我是冷血殘暴無視子民性命的女王。”女王的眼中冒出了火花，語氣更是尖刻，但是她沒有看向親王。她在生氣，可怒火卻沒有像方才指責他不顧個人安危那樣直接向他傾瀉而來。
“陛下，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救命，我該怎麼和一個又是我“上司”又是我“妻子”的人說話。
“你沒有指責我，仁慈的艾謝爾親王。”女王說，“反正是我親自下令關閉那些救助所，拋棄那些還在病痛中掙紮呼喚著我的孩子，甚至還讓肅正督導一處處巡查親手殺死一個又一個我的子民。你知道那些該死的賽狄人摳摳搜搜給的藥有多少嗎？你以為我很樂意這麼做嗎？嗯？”
“陛下……”
“我如果不關閉部分救助所，那些本該得到救治的輕症變異者的藥就會短缺，他們的變異就會加速惡化，誰又來救他們呢？這些事你都知道，你都知道！”女王的氣息變得越發激烈。
說點什麼。“考慮到後天會有與賽狄外交大使的會麵，事情也許能有轉機。”
“啊哈，那就要看備受敬愛的艾謝爾親王的外交表演了。”女王冷笑道，“也許會有善良的賽狄人被你感動得不顧國內反對派呼聲也要繼續擴大生產的奇跡呢。”
“我隻是不想放棄希望。”
“嗬嗬，你可真是思慮周全。那我的禦令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麼？殘害子民的惡法嗎？”
這天已經聊死了。
雖然說看這狀況已經不用擔心女王和親王在臥室裡可能會發生的事了，但眼下這種情勢也未免有點糟糕。親王沒有再說話，他抬頭看向女王，女王正側著臉看向臥室的另一頭，那裡的台子上放著一束裝飾乾花。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那眼神與其說是在對艾謝爾憤怒，不如說是一種憂傷。
她在生她自己的氣，為了自己不能挽救她的子民，為了自己迫於形勢隻能下令放棄一部分變異病人，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對於子民的逝去，她其實比任何人都痛苦。小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些什麼，他也找不出什麼言語能來寬慰她。
在過去，艾謝爾親王應該為了此事和她多次發生衝突吧。
好吧，從女王的反應來看，我這樣也算是符合人設。
他們倆沉默了一會兒。
“艾謝爾，我馬上就要走了。”女王突然說道。
啊去哪兒？親王看向她。
“瑰多衛二發生了地質災害，我必須親臨現場。”女王看向他，他們的視線交彙又瞬間錯開，就像是微風吹散的雨滴。
“我走了。”她轉身離去。
女王離開了。
房間裡依舊殘留著那股溫暖而野性的氣息。
貓先生從桌子後跳了出來，它說：“看起來是女王聽聞了你遇刺的消息後特意趕來看望你。”
“應該是的。”
“你還真是成功地把已經破裂的感情再往深處破裂了一次。”
不是這樣的貓先生。小真回想起方才女王最後看他的眼神，她愛著他。
他將手放在這具屍體的胸口，感受那已經所剩無幾的殘存意識。
他也愛著她。
可是，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