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和著控製台電腦的言語,控製室內的設備齊聲沙沙作響,不斷閃爍的信號光點顯示著滿負荷高速運轉核心處理器的焦灼。房間裡明明有溫度控製係統,顏渚仍能感覺到那撲麵而來的熱量。
“畢竟那可是堪比神明的先行者遺產。”顏渚說,“最終防禦決議到底是什麼?是一種超級核彈嗎?”
“我隻能讀取它的說明信息。”控製台電腦說,“西宜奇種族唯一被授權使用的智庫武器,僅限在西宜奇種族陷入滅族危機之時使用。它是概念毀滅武器。並非是摧毀生命,而是一種對目標的概念抹除。”
“……”顏渚說,“那可以用它來對付黑盒會嗎?”
“錯誤。”控製台電腦說,“黑盒會是一個廣泛的名詞,最終防禦決議需要一有明確具體的目標,二有詳細明確的位置坐標,三是必須存在於本維度的物理現實。光是黑盒會這個名詞無法執行命令。”
顏渚的心怦怦地快速跳了幾下,他又問道:“那麼哨兵呢?為何這個最終武器不能攻擊哨兵?”
“最終防禦決議隸屬於智庫係統,哨兵是智庫的守衛。讓它們彼此攻擊隻會是自相矛盾的死循環。”
“死循環啊。”顏渚低聲說,他將手覆蓋在他的眼睛上,他的心怦怦飛速跳個不停。
透過他的手縫,他能看見全息投影上一個個閃爍的光影,閃動的影像邊緣滲出了猩紅的光暈,那是燃燒的火光漣漪中一個個正在消逝的生命。如果再拖延下去,這個星球上將會徹底歸於死寂。
他的心跳逐漸恢複,而後他說道:
“電腦啊。”
“請說。”
“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請敘述你的辦法並說明可行性。”
他放下了自己的手,微微一笑道:“我的辦法就是,將最終防禦決議對我執行。”
“……”
“我那個世界的琴酒曾經和我說過,跨越世界線可以存在於一個個本體存在的無限可能性上。但我不可能存在於這個世界,我絕不會出生,從起點開始就是零。我就是這個世界的悖論。黑盒會利用我這個悖論放大了信息密度導致世界瀕臨崩潰,所以智庫守衛哨兵才會失控無差彆攻擊這個它們認定不安全的世界。”顏渚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麼,隻要將我概念抹除,世界就能得到拯救。”
“……”
“對我執行吧,電腦!”
電波的沙沙雜音在設備內作響,控製台電腦說:“邏輯成立。”不知道是不是顏渚的錯覺,他覺得電腦的聲音有些不情願。
“那麼,請對我執行吧。”
“……”
“快點。”
電子乾擾音刺耳地在電腦的揚聲器裡炸了幾下,電腦再度出聲了,“邏輯成立,邏輯不成立。我不理解。”
“什麼意思?”
“你是智人生命體,智人的本能是延續自己的生命。放棄自己的生命違反生物本能。我不理解。”
“可是你看他們。”顏渚指向控製台前閃爍的全息影像,那是正在戰場上激戰的戰鬥群,“在剛才我們交談的短暫時間內又已經有很多人戰死了。每浪費一分鐘都有無數人死去。如果我什麼都不做,所有人都會死。是我導致了這一切,那麼也應該由我來終結這一切。”
“……”
“為了挽救西宜奇,為了這個世界,為了……”顏渚頓了一下,“這也是為了這個世界我的家人。請你執行吧。”
電腦沒有任何回應。
“一邊是我一個悖論,一邊則是整個世界,這是不用想的選擇。”
“……你不害怕嗎?”
“……”顏渚回答道,“我繼續留在這裡,也是死路一條。但這個方法這是大家唯一的生機。”他輕聲說,“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其實我隻想讓這個世界的家人活下去。求你了。”
“……”
“求你了!彆再拖了!”
“我明白了。”
控製台上的閃光信號急速地躍動,所有設備都在齊聲轟鳴,所有運算引擎全在運轉不停。
他知道,電腦接受了他的提議。
自降臨這個世界以來,他第一次有了一種心平靜氣的輕鬆感,嗡嗡作響的設備運作聲就像是他昂揚的氣勢。
肆虐的哨兵們正在不知饜足地吞噬著萬物,西宜奇正在被毀滅。
在這最終防禦決議的程式運算之下,他即將獲得真正的解脫。
無人知曉的獨自離去。
於是,他最後說道:“謝謝你送我最後一程。這位電腦AI,你有名字嗎?”
“我叫做顏岸。”在一陣強烈的電流乾擾聲中,電腦回答道。
愣了半秒後,他不由得啞然失笑。
他感覺到了萬有引力的拉扯,他腳下的大地仿佛在下沉,他的眼前旋轉起了無數針刺般的星辰,讓他想起了那曾經見過的絢麗北極光。他的身軀像是被切碎成了無數個粒子。
他看見了——
演唱會上千萬個揮舞著熒光棒的粉絲們,他們就像是把星星撒向天空。
那被人遺棄的小鸚鵡,他心愛的“多多”,正搖搖擺擺地對楊醫生鬨脾氣。
顏真兄妹在他的車旁等著他的簽名,他們的眼睛就像是閃閃發光的黑曜石。
他看見了——
那是校慶之日在雲端穿行的生物殺手。
那已經滿目瘡痍的地球廢墟在死兆之光中徹底消逝。
他看見了——
他背著書包踏著熟悉的石板路前往學校,路邊的花圃裡長滿了迷人的波斯菊,就像以往任何一個夏日。
他的哥哥坐在船頭劃動船槳,他濃密的黑發上跳躍著金色的陽光,汗珠在額頭上凝聚。
那是他曾經經曆過,幻想過的,世界與世界之間的記憶,在他,顏渚——這個概念徹底消散之前的閃現。
我是因為哥哥的死而降生於世。
如果哥哥活著,我絕不會存在。
岸與渚永遠隻能隔水相望,他們隻能平行不能相觸。
但如果不是為了我哥,我絕不會站在這裡。
我一定是有著特殊的命運,在一連串巧合的交錯下,才會降臨於此。
現在為了拯救世界而獨自離場,也是非常自然的事。
就像是我曾經對楊醫生所說,我會昂首挺胸地將這段生命之旅走完。
哥,拯救你的世界,這就是我此生的意義。
我現在才注意到,原來這從頭到尾絕不是普通的巧合。
所以,在這最後一刻,才會有名為“顏岸”的AI為我送彆。
我熱淚盈眶。
“哥,謝謝你。”
在這引力波動的搖曳光芒之下,一隻綠色小鳥為他低鳴,他的世界化為了虛無。
徹底的虛無。
彆了,小渚。
顏岸8號發出了像是痛苦喘息般的電流聲,所有信息歸於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