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鳴苦惱的回答：“雪音當時也隻是希望夜鬥能想想辦法……畢竟人死在自己的麵前了。”
然而這句話還有問題。
悠鳴當時也在現場。
蠃蚌也在。
為什麼悠鳴沒有向蠃蚌提出這個意見？
因為這一對神明和神器是當事人的關係嗎？
因為蠃蚌被花開院家的陰陽師的傲慢所激怒，所以袖手旁觀，所以才不救這兩個人嗎？
“然而，夜鬥卻說，‘我是神明，神明怎麼能用天生牙救人？’”
這句話也沒有問題。
但是裡麵附帶了相當大的問題。
沈韻歎了口氣。
“夜鬥和蠃蚌都沒在高天原走過明戶對吧。”
她知道這中間的問題了。
悠鳴顯然也想到了，所以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勸說。
“所以要說是神明也可以，要說是妖怪也可以。畢竟這個國家妖怪也可以送進神社當作神明去供奉。”
彆說禍津神了，就連蛇啊，熊啊，鳥啊，狐狸啊，貓啊，狗啊，青蛙啊所有的動物都可以送進神社供奉。
這是一種幾乎可以說是穩賺不賠的神明商法。
“雪音那句話可能沒有什麼惡意，但是對夜鬥來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也可以救人吧。’，夜鬥當然要拒絕了，能當神明的話誰要當妖怪啊。夜鬥拒絕是很正常的。不拒絕才有問題。”
夜鬥可是當了幾百年的禍津神，每次勞動隻能掙到五元錢。
就算窮困潦倒到了這種地步，這個家夥也不願意放棄神明的身份帶墮落成妖怪。
這完全是夜鬥的存在底線了。
這就意味著，夜鬥絕不會違反自己的底線，拿起天生牙去救人。
但是夜鬥的這個回答，在雪音聽來，等於這個禍津神拒絕救人。
明明有辦法救活這兩個人，為什麼不去救？
年紀輕輕就失去了生命的少年神器，完全不能理解夜鬥鐵石心腸的做法。
沈韻覺得這個問題不應該來讓她回答。
她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做出回答。
這是神器和神明之間的價值觀的差異。
她是人類，身為人類的立場，她當然希望自己死了後有誰能夠用天生牙複活自己。
能夠活下去誰想死掉？
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是悠鳴，是蠃蚌，反正不會是沈韻。
“悠鳴呢？”沈韻將問題重新踢了回去，“悠鳴你是怎麼想的？”
（都用上‘你’了。）
悠鳴有些害怕沈韻。
“我不想讓蠃蚌大人變成妖怪。”
放棄了一次神明的立場，想要再回去就是千難萬難的了。
不是說“就這一次就好了”就可以了。
有些底線絕對不能被碰。
“這就對了。”沈韻看著自己客廳裡的兩具屍體，隻想歎氣，“那麼，這兩具屍體誰搬過來的？”
至於天生牙的話題，那就是雪音和夜鬥之間的問題了。
讓這倆家夥自己去搞定吧。
她才不要摻和這種麻煩事。
畢竟人生很短的，神明和神器的時間卻是無窮無儘的。
隻要不被忘記的話。
“是夜鬥和雪音。”
悠鳴抱著醫療箱子，小心翼翼的回答著沈韻的提問。
“夜鬥說認識一個好說話的妖怪，‘如果那家夥的話，應該沒問題’，就帶著雪音去找那個妖怪了。”
“這樣啊。”
沈韻也不知道夜鬥要上哪去找這種好說話的妖怪。
怎麼說呢，如果因為羽衣狐這麼一個妖怪就對所有的妖怪產生偏見的話，那是遷怒的錯誤做法，但是要從感情上否定偏見這件事情，她還是需要一點時間。
夜鬥真找到了那個好說話的妖怪。
“幫幫忙吧，求您了。”禍津神對著柳樹下撐著傘的一名女子哀求，“雨女大人，求你救命啦。”
雪音也拚命的鞠躬。
“拜托您了。”
穿著綠裙的雨女握著傘柄，一臉的為難。
“我幫不了你啊。”
雨女小聲說道：“我已經聽說了，你們得罪了羽衣狐了。”
“可您是安倍晴明的式神。”夜鬥吹捧起來也是不要臉，“怎麼會怕羽衣狐呢？”
“因為羽衣狐要生下晴明大人。”雨女露出了微妙的笑容，“我不信她生的是晴明大人，但是就怕萬一……”
晴明的式神就算不信羽衣狐懷的是安倍晴明，也不會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
這些千年前就存在於世的式神們，懷著“就怕萬一”的心情，期待著“奇跡”。
然而奇跡沒有發生。
到來的是另外一個奇跡。
運載亡靈前往黃泉的妖怪火車停在了柳樹旁。
從這輛車輪冒著火焰的牛車上下來了一個身穿狩衣的年輕人。
“看來天生牙確實是在這裡。”
夜鬥看著這個人，如臨大敵。
“雪音，回來。”
手握神器的夜鬥一臉戒備的看著從車上下來的人。
“麻倉葉王。”
叫做麻倉葉王的年輕人一臉的驚訝：“哦，你哪位？”
他的驚訝不是裝出來的。
夜鬥回答：“我是夜鬥。”
麻倉葉王還是不明所以。
“哦，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抱歉，如果是以前認識的話，時間太久了，我都快不記得了。”
他施施然的向著夜鬥走去，不知道何時走到了禍津神的身邊。
不知道如何，就從禍津神的腰側取走了佩上刀鞘的天生牙。
“這個可不是你能用的東西啊，禍津神。”
聽到了麻倉葉王的判斷後，雨女忽然跪在了地上。
頭碰於地。
“麻倉大人……請問，請問，羽衣狐肚子裡的是晴明大人嗎？”
麻倉葉王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是個複雜的笑容。
“如果是的話，不是會很有趣嗎？”
麻倉葉王看著天生牙外麵的刀鞘，看到刀鞘上的紋路，露出了一副惡心的表情。
“這是那條純種狗的東西？”
夜鬥回答道：“這是我從神社拿的。”
沈韻拿回來的天生牙沒有刀鞘，要阻攔天生牙自身散發的那股會帶來“不合”的氣息，沒有比曾經裝過天生牙的刀鞘更合適了。
那刀鞘就在京都的某個小巷深處的小小神社的供奉台後麵。
那個神社的神主是曾經天生牙的主人殺生丸和那個人類妻子的後裔。
就連神主都不知道，這個刀鞘曾經屬於天生牙。
“真是惡心。”不知道為何極其厭惡殺生丸的麻倉葉王將刀鞘丟到了一旁的地上，握著天生牙就乘牛車離開了。
等他走了之後，雪音才問道：“那個人是誰？”
“那個是貨真價實的妖怪。”夜鬥露出了雪音從沒見過的嚴肅神情，“這家夥絕對能用天生牙。”
“可他不是人類嗎？”
“他是披著人類外皮的妖怪。千歲的大妖怪。”
雨女顫微微的站了起來。
“如果是麻倉大人這麼說的話……”
她轉動了手上的雨傘。
天色變陰沉了。
“羽衣狐說謊了啊。”
很快，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沈韻也在雨聲中順利拿到了寫有安倍晴明姓名的紙條。
她剛剛拿出紙條，就見到自己臥室的窗外停著一輛牛車。
牛車的車輪上冒著火。
這是天上大雨無法澆滅的火焰。
這是引渡亡靈前往黃泉的火焰。
牛車前所掛的竹簾掀開，露出了一張沈韻覺得眼熟的臉。
車裡坐著一位身穿狩衣的青年。
“姬君大人。”禦使火焰的青年一手握著天生牙，另外一隻手則向著沈韻伸了過來，“在下麻倉葉王，特來此地，迎接您——前往二條城。”
沈韻手裡捏著寫有安倍晴明親自寫下真名的紙條，神情嚴肅的開口：“容我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