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底的木材上的塗漆裡加入了金粉和銀粉, 宛若黑夜的銀河一樣璀璨耀眼。
便當盒本身就足夠華麗了。
在此之上，還用螺鈿和銀絲鑲嵌出了青鳥的圖案。[1]
青鳥的尾羽垂在木盒的一側，點綴在青鳥附近的是幾枝櫻草。
一股富麗堂皇的奢靡感撲麵而來。
可在這個盒子的所有者看來，這個便當盒也隻是單純的一個便當盒而已。
在所有者的認知裡，重要的是便當盒裡的東西。
第一層裡擺放兩碗湯。
在夏日裡，一碗清湯用來開胃是再好不過了。
第二層是開胃小菜。
紅色的蘿卜，綠色的青菜, 這些清爽的顏色非常適合這個炎熱的夏日。
第三層裡頭的是切的薄薄的生牛肉。
第四層裡麵是幾條秋刀魚。
比較常見的是烤好的秋刀魚, 所以在看到活得秋刀魚時, 沈韻好奇地說出了疑問：“現在是吃秋刀魚的時候嗎？”
麻倉葉王將第四層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第五層的底層裡麵是放著兩塊小巧可愛的石頭。
石頭上泛著散發著熱氣的紅光。
這是燒紅的石頭。
“想吃的話, ”準備了這麼一頓晚餐的陰陽師笑著回答道，“什麼時候都是正好。”
清風。
明月。
徐徐吹來的風中, 帶著尚未散去的熱氣。
月色之下, 仿佛盒子裡的秋刀魚都帶著不存在於此人世間的虛幻之美。
沈韻看著秋刀魚, 麵露猶豫之色。
陰陽師從盒子裡取出了一根勺子, 遞給了沈韻。
“要撈出來看看嗎？”
沈韻欣然接過了勺子。
勺子撈出了一尾秋刀魚, 魚在脫離水麵之時，也從虛幻的水中獲得了實體。
陰陽師伸手要走了這根撈著魚的勺子，他笑著說道：“給您變個魔法。”
沈韻看著陰陽師的手在秋刀魚上輕輕拂過。
然後, 秋刀魚不見了。
魚出現在了她麵前的空碟子上。
碟子上的秋刀魚已經烤熟了。
沈韻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魔法？”
“如果要說是陰陽術……那也可以。”
聽到這裡, 沈韻又想問這個陰陽術叫什麼名字。
她問了, 可麻倉葉王卻露出了苦惱的表情：“我就是不喜歡給術法起名字。”
用“名字”束縛自己的式神, 給各種各樣的術法起名字。
這是安倍晴明的行事風格。
而麻倉葉王卻很討厭這種做法。
倒不如說, 他做不到這樣的事情。
麻倉葉王在現世的“存在方式”和安倍晴明不同，當然也與他的老師蘆屋道滿不同。
安倍晴明非人，蘆屋道滿被“天”詛咒不老不死。
而麻倉葉王卻是帶著記憶轉世投胎。
他是這數千年以來，唯一一個成功破解了“胎中之迷”的案例。
然而轉世投胎之後，雖然還用著“麻倉葉王”這個名字，但是他的身體也不是千年前的麻倉葉王了。
這樣就涉及到起名時“名字”的束縛力了。
強如安倍晴明，失去了身體之後，也要依靠《萬妖繪卷》才能驅使自己曾經擁有的式神。
而《萬妖繪卷》落入了他人之手，安倍晴明就再也沒有召喚過自己的這些式神了。
麻倉葉王認為，安倍晴明不是不願，實乃不能。
有這樣的前車之鑒，麻倉葉王可不願意重蹈覆轍。
所以他選擇另辟蹊徑。
選擇可以隨著靈魂投胎轉世還能生生世世跟隨自己的火靈。
沈韻不知道這些事情。
就算是現代的陰陽師，怕是也沒有人能理得清這些東西。
麻倉葉王的這一手將“虛”變“實”的陰陽術，在西方被稱作魔法。
沈韻麵前的秋刀魚散發著難以言說的香氣。
烤製的恰當好處的秋刀魚，伴隨著熱氣散發出一種脂肪和魚皮烤過後的焦香。
“可以吃了嗎？”
“先喝湯開胃會比較好。”
沈韻端起了湯，喝了一口。
清澈見底的湯裡略帶著些許的鹹味，在這其中，還徘徊著幾不可見的酸味。
“這是醃漬過的梅子嗎？”
看到麻倉葉王臉上的笑意，就知道是答對了。
（這種小孩子的零嘴……）
沈韻覺得有些想笑。
喝過湯後，就可以開始吃秋刀魚了。
筷子尖一碰烤過的魚皮，魚皮就破開了。
一股鮮而不腥的魚香散在空中，沈韻下意識地夾了一筷子的魚肉，放到了嘴裡。
……該怎麼說呢。
“遠月學院的畢業生們做得料理已經是人類的極限了。”吃遍京都的所有高級料理亭的沈韻可以負責任的說，“這個是人類之外的料理技能了吧。”
聽到這個感想，麻倉葉王笑著說道：“這是火靈的功勞。”
“火靈？”
“誒，火靈。”麻倉葉王伸出了手，手心上騰空了一股火焰。
火焰彙聚成了一個小人。
小人搖頭晃腦了一下。
看不清五官和胸前背後的小人先是看了麻倉葉王，然後又轉頭看向了沈韻的方向。
“呀。”
小人身上的火焰竄了起來。
（像是被嚇到了的貓咪。）
沈韻下意識地想到了這個比喻。
隨後，她就覺得這個比喻真是相當的貼切了。
麻倉葉王對著手上的火焰小人說道：“姬君很好看吧。”
沈韻已經放棄糾正“姬君”這個稱呼了，她決定專心的低頭吃飯。
有什麼事情，吃過晚飯再說。
晚飯比較重要。
火焰小人雙手插著腰，像是在對著麻倉葉王控訴些什麼事情。
“你的原型太大了。”對於自己的“火靈”，麻倉葉王可以說是用上了老父親對小兒子一樣的耐心，“嚇到姬君了怎麼辦？現在這樣正好，姬君看到了你也不會害怕，你也能好好看看姬君。”
火靈氣得直接躺在了麻倉葉王的手心。
雖然很生氣，但是火靈身上燃燒的火焰根本不能燒到麻倉葉王的手。
低頭專心吃菜的沈韻眼角餘光卻注意到一件事情。
“阿葉，你的手……”
麻倉葉王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私扣了《萬妖繪卷》，還想要打開《萬妖繪卷》的後果，就是中了書上的詛咒。
他雙手上的皮膚和皮膚下的脂肪分離了。
這個安倍晴明留下的詛咒，專門針對那些想要偷東西的小賊。
但是麻倉葉王卻覺得這個咒術專克自己。
麻倉葉王覺得自己有不會被其他任何咒文擋住的信心。
除了教過自己各種咒術的安倍晴明和蘆屋道滿之外，無論是西方的魔法還是東方的陰陽術都擋不住他。
然而被發現了就是有些麻煩。
麻倉葉王不動聲色地解釋道：“啊，是浸水浸久了，手上就起皺了吧。”
沈韻不能接受這個解釋，但是她又覺得追問下去可能又會扯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
（有些時候真不想和非日常的事情扯上關係。）
光是想一想暑假作業就覺得頭疼。
暑假隻剩下半個月不到的時間了，但是暑假作業卻還得指望安原修。
這讓向來不喜歡委托他人工作的沈韻覺得渾身不自在。
雖然安原修很樂意做這個暑假作業，然而沈韻卻覺得如果要安原修還人情的話，那麼這個人情應該用在更好的地方才對。
（這樣就用掉了，那也太浪費了。）
不過這個人情也是花錢買的。
這樣也罷。
可如果真向麻倉葉王開口谘詢，那麼欠下的人情天知道要怎麼還。
（要是一個弄不好，再攤上羽生蛇村那樣的事情……）
（到時候難道要我捂著臉尖叫吸引怪物注意力嗎？）
麻倉葉王沒有想到沈韻在想什麼，他隻是想趕緊將話題從自己的手上轉移掉。
他將火靈放在了那塊散發著熱氣的紅色石頭上。
“燒一下石頭。”
火靈癱在了石頭上。
然後，麻倉葉王夾起了一塊薄生牛肉，放在了石頭上。
石頭的熱度瞬間燙熟了牛肉。
不用蘸醬，牛肉本身的肉汁四溢，味道好得簡直足以將舌頭都一起吞下去。
光是聞到肉香就令人食指大動。
沈韻拿起筷子，看著在石頭上做出一副“葛優癱”樣子的火靈，有些難以下筷。
但是火靈看到沈韻猶豫地樣子，抬起手拍了拍她筷子上的生牛肉。
牛肉熟了。
（你們倆真會玩。）
（我認輸。）
沈韻低頭吃肉。
肉吃完了，秋刀魚也吃了三條之後，肚子就飽了。
麻倉葉王從桌子下麵摸出一個酒瓶。
酒瓶裡倒倒出來了宛如液態月光一樣的酒。
紅色的酒盞裡盛著一碗月色。
“這是……光酒？”
沈韻覺得自己看安倍晴明喝過這種光酒。
也想起來，這杯酒如果倒在地上，會出現銀河。
倒在地上，地上會出現銀河。
（那麼酒如果倒在水裡，會發生什麼？）
麻倉葉王提起了酒瓶，晃了晃，問道：“姬君也要喝酒嗎？”
沈韻不假思索的回答：“沒到二十周歲喝酒是違法的。”
雖然拿了法律做為擋箭牌，可實際上沈韻想的卻是黑磨曾經叮囑過的話。
（不可以喝下光酒。）
雖然不知道理由，但是沈韻覺得還是聽黑磨的比較好。
麻倉葉王“哦”了一聲，又將酒盞端了起來。
但是他沒喝酒，而是看著天空上的浮雲，笑著問道：“姬君是不是怕喝下去有什麼問題？”
沈韻看著手上的那雙筷子。
烏木筷子上麵用金線鑲嵌出了美麗的圖案。
那是某種她沒見過的花卉。
“怎麼說呢。”沈韻回答道，“怕是有一點的。畢竟，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麻倉葉王將酒盞中的光酒一飲而儘後，才回答道：“味道很是奇妙。”
沈韻卻回答：“也不知道是好喝還是難喝。”
麻倉葉王笑著回答：“這個味道不是好喝或者是難喝的程度吧。”
沈韻想到了在那條光之河前，黑磨對自己說的話。
麻倉葉王又說道：“畢竟光酒說是酒，但卻是一種叫做‘光之蟲’的聚集體。”
無數的“光之蟲”彙聚成了無數的地下暗河。
這些河有的非常的寬，寬的足以在黃泉和人間的夾縫中騰出一個足以舉辦黑暗武鬥大會的空間。
有的非常窄，窄的仿佛比草木的根莖更加的纖細。
“蟲子啊……”
沈韻看到蟑螂的時候，頂多擔心自己打死了這一隻後會不會在屍體裡爆出來無數隻小蟑螂。
但是看到蟑螂麵不改色的舉起拖鞋打下去和喝下蟲子彙聚而成的酒——
這是兩碼事。
最起碼後者比較惡心。
沈韻決定說個比較古老的笑話活躍一下氣氛。
“去掉頭蛋白質的含量是牛肉的四倍？”
完全沒聽說過《荒野求生》這個節目，也不知道從這個節目中誕生出來的這個梗，自然也沒聽說過貝爾.格裡爾斯這個名字的麻倉葉王覺得不明所以。
沈韻決定解釋一下這個梗的來曆。
在花了五分鐘解釋了《荒野求生》這個節目的趣味點之後，隻有在年幼時餐風露宿過一段時間的麻倉葉王根本不能理解現代人的愛好。
“看彆人飲毛茹血有什麼意思？”
“這是娛樂節目。”沈韻又解釋道，“當然，還有一定程度的科教意義。”
“我討厭餐風露宿。”麻倉葉王歎了口氣，“我受不了那種日子。”
故而，在回了平安京之後，麻倉葉王一直要求過最好的生活。
能夠有錦衣玉食為什麼要委屈自己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
反正吃了也不會死。
反正我也不吃到什麼人轉世投胎變成的動物。
倒不是說陰陽師心大，而是他覺得比起憐憫生靈，還是先憐憫自己的肚子來的妥當。
委屈彆人也彆委屈自己。
沈韻覺得話題又聊死了。
放五年前，把話題聊死的人都是她。
而現在她已經成了續接話題的那一方了。
（這也許就是時光給人帶來的成長吧。）
時光根本沒在這方麵帶來任何成長的麻倉葉王還沒想好下一個話題，沈韻又說道：“說起來，我今天在東京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不用掐指一算，麻倉葉王都知道前不久發生的事情。
“石板毀掉了的後遺症吧。”
沈韻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石板，是我毀掉的。”
隻有葛優癱在石頭上的火靈不知道沈韻說的是什麼意思。
麻倉葉王咳嗽一聲，說道：“啊，居然被捷足先登了。”
“……”
這話題就算是沈韻接不下去啊。
猶豫了一會兒後，她才說道：“也就是說，石板還有其他的用處嗎？”
麻倉葉王沉吟了片刻後，回答道：“石板是天外之物。雖然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無數的隕石砸向地球，但是像石板這樣具備非常明確功效的東西就很少見。”
仔細想想，也就這個石板和“七的三次方”是經過時間考驗後可以被人類使用的好東西。
“但是石板的隨機性……”
沈韻覺得這一點就很喪心病狂了。
麻倉葉王又是長歎息一聲：“德國人在這方麵的研究成果真是太厲害了。就是可惜研究員死得太早。”他在看到相關材料的時候也是吃了一驚，“居然會死於空襲。”
死因還真是不可思議。
（石板的功能用途居然是被人研究出來的！）
從不明的天外之物到被人研究出用途，期間要做多少的研究多少的努力？
要多麼聰明的人才能做到這種地步？
沈韻忽然覺得，如果是這個研究員的話，一定能在ER3係統裡大放光彩吧。
雖然可能比不過ER3這個天才聚集地的那位傾舉國之力保護的智者修萊特助理教授，但是在其之下的“七愚人”裡麵也一定有她的一席之地。
“那個研究員……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我倒是記得挺清楚的。”雖然死了很多年了，但是在調查石板的時候，麻倉葉王也特彆記下了這個年紀輕輕就死於空襲的倒黴蛋，“我記得是叫克羅蒂雅.威茲曼。”
“她真是厲害的人。”
“是啊，天妒英才。”
但是沈韻卻覺得好像沒有那麼簡單。
雖然曆史就是那麼簡單，西班牙的海軍會被天意般的狂風吹散，英國不費吹灰之力的贏得了戰爭。
伊麗莎白女王輕描淡寫的解釋這種事情不過是“上帝吹了一陣風，西班牙的艦隊就被吹跑了。”
可是克羅蒂雅.威茲曼的死亡……仿佛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這個詞光是想一想就讓沈韻怪不舒服的。
麻倉葉王感歎了一番“天妒英才”之後，又說道：“石板的超能力雖然帶有一定程度的隨機性，但是我聽說黃金之王下屬的非時院已經研究出了能夠引導石板選擇的方法了。”
“如果他們成功的話……”
沈韻想到了這裡，她想到了被自己逆轉的時間裡，在那個新聞中消失的神奈川縣的土地。
神奈川縣沒了，隻剩下內海了。
開什麼玩笑啊。
在那一瞬間爆發的力量，這已經不是蘑菇蛋那樣程度的力量了。
（WW3就會爆發吧。）
麻倉葉王歎了口氣：“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那種力量太可怕了。”沈韻堅持自己的看法，“我不認為那個石板的力量應該繼續留存於世。”
“那麼，換個話題吧。”麻倉葉王放下了手上的酒盞，看向了沈韻，“姬君，您是用什麼東西，毀掉了石板？”
沈韻清了清喉嚨，認真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弑神之箭。”
“啊。”
麻倉葉王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真的有這個東西啊。”
“什麼叫做真的有這種東西……”沈韻不能理解麻倉葉王為什麼會這麼想。
“這個東西……很奇怪嗎？”
麻倉葉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您知道後羿射日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