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1 / 2)

從箭亭出來, 康熙並沒有回自己的乾清宮,他送了德妃回永和宮, 接著自己轉道去了寧壽宮。

金秋桂花飄香,三年一考的鄉試就在這溢滿桂花香氣的好季節裡,故而鄉試榜也被稱為“桂榜”。

順天府的鄉試因是在天子腳下,所以比其他省份的鄉試額外多了一份榮耀, 鄉試放榜當日,桂榜名錄便會謄抄三份, 由禮部送進宮中呈皇帝、皇太後和皇後禦覽。

康熙踏入寧壽宮的時候, 禮部已將今年的順天府鄉試名錄送來, 攤在正殿的桌上,紅封的名錄上還落著幾點屋外飄進的金桂。

皇太後不識漢字,禦覽名錄在她這不過是個走過場的事, 這名錄自送來就原封不動地擺在八仙桌上,一屋子的人誰都沒興趣去翻一翻。

皇太後正忙著下月重陽要給太皇太後準備的戲班子, 攸寧則湊在她身邊為她念南府送來的戲折子。

見康熙進來, 太後笑眯眯地問:“德妃家的珍格格和小七都送回去啦?”

康熙點頭, 轉身含笑對攸寧說:“這幾日許你再出宮住幾天, 他們納彩問名的熱鬨你都看完了再回來吧。”

攸寧笑盈盈地朝康熙一拜,太後也摟著攸寧說:“咱們大格格長大嘍,也知道幫彆人做做紅娘, 這小七爺他們的婚事咱們攸寧出力最多了,可能得皇上一份厚賞?”

“自然有自然有。”康熙在太後下首坐了瞧著攸寧說,“朕回頭賜咱們攸寧一位比阿靈阿更好的夫婿便是。”

攸寧紅了臉, 垂下頭搖了搖太後,囁嚅了一句:“太後,您瞧,皇上又拿我打趣。”

太後大笑,讓烏嬤嬤趕緊帶害羞了的攸寧下去“避難”。

太後看著攸寧的背影不無感慨:“小時候多淘氣,跟個男孩子一樣,到了年紀還是懂害羞會不好意思了。”

康熙輕輕“嗯”了一聲,然後說:“攸寧越長越像皇姐了,皇姐在她這個年紀已經嫁給了耿聚忠。”

提到早逝的柔嘉公主,太後所有的笑意凝結成冰,最後拿帕子抹著眼淚,哽咽說:“國運艱難,公主們為大清受苦了。”

從順治年間開始,大清的幾位公主陸續出嫁,或西去遠嫁蒙古,或嫁三藩之子,撫蒙安邦,但她們早亡的早亡、守寡的守寡,命運之艱難恰如大清之艱難。

順治帝唯一成年的親生女兒恭愨公主嫁給鼇拜的侄子,後來鼇拜下獄,公主雖說千金之軀還是受了牽連與額駙一起遷居盛京。攸寧的母親柔嘉公主十二歲嫁入耿家,三藩耿家謀反的時候,公主已病入膏肓,她抱著攸寧入宮長跪不起隻求太後庇佑獨女。

柔嘉公主病亡的時候拉著女兒遲遲不願意閉上眼睛,那時正是吳應熊父子下獄的時候,和碩恪純長公主無論求太皇太後還是皇帝都沒能救出自己的夫婿孩子,而柔嘉卻知道如若耿家出事,死了的她連求一求的機會都不會有。

康熙如何不知道公主無辜,但國事家事,除了狠心沒有他法。

太後想著死去的柔嘉,垂淚不已,“耿聚忠熬不過一年了,攸寧的婚事必得快些定下。說什麼都不能讓這孩子受委屈,咱們讓柔嘉她們受的委屈還少嗎?”

不能受委屈嗎?

康熙心裡長歎一聲,他按下藏在心裡深處的這分憂傷,輕輕問:“皇額娘,那您看揆敘如何?這屆順天府鄉試他得了亞元。”

太後怔住,下一刻驚得拍案而起:“皇上,您是在與我這把老骨頭開玩笑吧!”

寧壽宮中的太後對著皇帝的提議怒不可遏,這邊寬街的國公府裡也有人氣得火冒三丈。

“砰!”

小國公爺法喀一甩手就把桌上的茶盞茶壺掃了一地,他大喝一聲:“丟人現眼!”

阿靈阿抱著臂站在門外,身後還跟著乾清宮首領太監翟林、寧壽宮首領太監崔邦齊,他看著法喀那張氣得鼻歪眼斜的嘴翻了個白眼。

然後他側了身子湊在翟林身邊說:“翟公公,您可瞧仔細了,國公爺說什麼你都得記在心裡回頭去乾清宮稟報才是。”

又湊到了崔邦齊身邊說:“崔公公,您也聽仔細了,好好聽聽國公爺是怎麼覺得太後的懿旨丟人現眼了。”

“放肆!”

這一聲叱責來自法喀的額娘、遏必隆過去的側福晉、現在國公府的太福晉舒舒覺羅氏,她素來裝點的一絲不苟的鬢發現在都微微淩亂,她側目看了一眼站在屋外滿臉不羈的阿靈阿,翹起嘴角帶著諷刺說:“七少爺久不在家中,一回家便給我國公府一個大消息。”

法喀得了額娘的撐腰也跳起來說:“阿靈阿,你平日裡在外頭闖禍鬨事,丟我們家的人,現在還越過全家去討了個這樣低賤的福晉回來,你眼裡還有沒有尊親兄長,有沒有禮儀倫常。”

“我丟人?三哥莫不是記錯了吧,我這順天府鄉試剛剛中舉,滿洲今年總共才中了三個,我丟什麼人了?倒是三哥啊,我這歲數小有些記不清了,當年您出仕的時候也是要考文考武的,您是哪個得了下等來著?”

法喀被阿靈阿衝的臉色鐵青,後槽牙咬的整張臉都在顫抖,這時候阿靈阿一拍腦袋大喊道:“哦,對了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都下等!”

接著便是一連串毫不留情的大笑,等笑夠了他晃了晃那張賜婚的太後懿旨,展開又念了一遍:“鑲黃旗鈕祜祿氏阿靈阿,恪僖公幼子也,少侍內庭,才德出眾。今正黃旗參領威武女吳雅氏,毓秀名門,性秉溫莊,特旨賜婚為阿靈阿福晉。茲命爾鈕鈷祿氏等公府宜選良辰吉日以備大典。欽此。”

念畢,阿靈阿一挑眉說:“太福晉,三哥,太後懿旨說的清清楚楚,我才德出眾,我福晉毓秀名門,國公府要替我好好準備婚事。你們要是覺得哪句說錯了,那便去寧壽宮和太後對峙,隻要你們有膽子。”

說罷,他對著兩位總管太監說:“兩位公公辛苦了,咱們家的人囂張跋扈慣了,讓二位來受委屈了。”

翟林和崔邦齊心裡都清楚,小七爺結了德妃家的親,那往後就是皇上眼前的紅人了,兩人客客氣氣地笑著拱手。

“七少爺客氣了。”

法喀對著阿靈阿的背影吼道:“阿靈阿,你休想把那包衣下人之女娶回家,我容不得你玷汙我國公府的門楣!”

阿靈阿一回身,法喀對上他那冰冷的眼神瞬間被震懾在原地。

“門楣?是額亦都的門楣還是阿瑪的門楣?玷汙?是紈絝玷汙還是科舉玷汙?三哥,您做了十來年的國公了,到現在還分不清這些嗎?還有,德妃家一門四年前抬旗,三哥記性再不好也不該把皇上的聖旨給忘了。”

阿靈阿望了一眼國公府正堂的磚瓦,高粱明瓦富麗堂皇,他輕蔑一笑說:“隨意,我自可以不在這國公府裡辦親事,隻要三哥攔得住。”

他送了兩位總管太監出門,他們還要去什刹海傳旨。等阿靈阿回到自己住的院子裡,一切都靜悄悄,仿佛今日沒有什麼雙喜臨門。

阿靈阿推開窄小的屋門喊了一聲:“額娘,我回來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塊薩其馬砸在了他腦門上。

“啊喲,額娘,我餓著呢,您怎麼浪費餑餑啊?”

話音剛落又一塊棋子酥砸在了他腦門上。

“額娘,我這是腦袋,不是靶子!”

回答他的是一塊砸在腦門上的狀元餅。

阿靈阿快步殺進東間,他額娘巴雅拉氏正虎著一張臉坐在一把交椅上,身邊的圓桌上滿滿當當放著各式餑餑。

阿靈阿一眼看去都是他往日愛吃的,應是額娘一早讓人從城裡各個鋪子一一買回的。

他一屁股坐在對麵的椅子上,拿起一塊火腿餅吃了起來,“額娘,我從早到現在一口都沒吃過,還是您心疼我,給我買了這麼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