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7 章(1 / 2)

揆敘嘴角抽了抽, 想起小時候阿瑪騙過自己說自己是撿來的, 目下這境況,還真有可能是。

隻見在揆敘蹲的兩腿抽搐的間隙, 明珠興致昂然地從小書房的紫檀螺鈿多寶閣上找出兩盞白玉茶碗,接著又拿出一隻雕工細膩、鑲嵌碧璽的茶盒。

他打開茶盒遞給阿靈阿說:“小七爺聞一聞?”

阿靈阿接過, 一股濃鬱的茉莉清香撲麵而來。

正如珍珍之前知曉的, 關外滿人還都遵循蒙古人那套,平日裡都和奶酥茶或是濃茶,以解牛羊肉的肥膩。

入關以後,飲食豐富、財力漸長後, 花茶便漸漸成了滿洲人, 尤其是滿洲貴族們的摯愛。

相較文人氣十足的六安茶、碧螺春和龍井, 花茶香氣濃鬱,適口不苦,更適合日常飲用。

而明珠遞過來的這盒茉莉花茶, 是七窨一提的茉莉龍珠, 未泡開時茶有花香而無花,是福建的高山銀毫配上三伏天清晨采摘的雪白初綻茉莉花, 精心烘焙而成。

阿靈阿也是揚州逛過一圈後, 跟著李念原驕奢淫逸才認識這些東西的。

在遞回茶盒時, 阿靈阿把想到的話說給了明珠聽:“明相的好茶, 可是萬歲爺那裡都沒有了。”

明珠用湘妃竹茶夾夾了兩朵茉莉花球,在兩個玉杯裡各放一朵,又把茶壺放回爐子上燒開。

在水將沸未沸之際, 他提壺泡開了兩杯茉莉花茶。

在這滿室的芬芳清香中,明珠恬淡說:“小七爺喝茶都要和明某人話裡有話。”

“這是福建上好的高山茶所製出的茉莉龍珠,宮裡目下所喝的茉莉花茶都是蘇州進貢的,的確不如明相手中這盒。”

明珠提起那茶盒,晃了晃問:“小七爺猜猜這是誰人所贈?”

“福建……”阿靈阿思索了一番,試探說,“施琅?”

“為何猜他?”

阿靈阿又道:“他打完台灣後請求告老還鄉,帶著爵位功勳在福建名望極高,而且就我所知,如今台灣十分之六和福建上萬畝土地都在他施家名下。福建之茶,不亞於江浙之茶,但虧在路途遙遠、山路崎嶇、運送不便,尤其是這樣的高山茶,采摘費時費力。茉莉花茶最好的時候都是三伏天,能在福建酷熱的三伏天把這樣的茶製出,也隻有施琅了。”

明珠聽罷哈哈大笑,指著揆敘邊笑邊罵:“枉你和小七爺兄弟一場,你要是有他一半,阿瑪如今還用的著躲在這小屋子裡裝瘸子嗎?”

揆敘還頂著半打《宋史》,他不服氣地說:“不然怎麼說他鬼心眼多呢?”

明珠橫了他一眼,罵道:“蹲正了!不爭氣!”

隨後瞧著阿靈阿把這罐子推到他麵前道:“施琅是康熙初年的降將,要不是鄭成功當年疑他,鄭經當年排擠他,他決不會歸順大清。”

明珠打開這茶盒,取出一枚茉莉花球說:“你瞧瞧這花球,含苞欲放,人啊,看不見它裡麵的白心。朝臣們、將領們也是如此,大多外麵都包著這上好的茶葉,熏上這滿鼻子的香氣,可你不泡開,根本不知道內裡的芯子是不是好花。”

明珠把這茉莉花球揉碎,裡麵是一朵潔白無瑕的茉莉乾花。

“當年三藩作亂,有吳三桂那一大批造反的降將後,朝中沒有人敢再支持施琅去福建水師。降將難用,誰知道裡麵是黑是白?誰知道打完了會不會反口咬你?”

明珠不說後麵,阿靈阿也知道結局。

就如三藩明珠支持康熙撤藩,台灣也是明珠力保施琅做主將。

“朝中用人,就如同這花茶,外麵都是香的,但要透過外頭包著的茶看裡麵,才是用人之道。”

明珠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說:“萬歲爺二十年前或許不懂這個道理,可如今早就懂了。”

阿靈阿也跟著抿了口茉莉花,他問:“所以明相的意思是,萬歲爺不是不知道靳輔的對錯。”

“我當年保靳輔,和我保施琅是一樣的。他們二人都是直臣,本事雖大,但心眼卻沒有。朝中明爭暗鬥他們必輸無疑,所以這樣的人,放出去大乾一場,把難事都辦了,我明某人可以幫他們在京城把路給鋪了。”

明珠把話說到這裡,阿靈阿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您是怪靳輔錯了,不該衝回京城,在這個檔口把河工的事情鬨大。”

明珠單手晃著他的白玉茶盞,茉莉花在半透的玉盞中盛放,對映出明珠的臉色卻是晦暗。

“若是十年前,這事我說平也就平了,若是放二十年前,這在朝中根本不是事兒。”

明珠極為苦澀地一笑,他擱下茶盞看著阿靈阿說:“小七爺都二十了,萬歲爺今年已經是三十五了,太子今年也十五了,大阿哥比他還大兩歲。”

“唉……”

明珠這一聲長歎裡,即是感慨又是傷懷。

“人呢,要生逢其時。名將要生在亂世,能臣要生在盛世,梟雄要生於亂世。而我,不該是康熙三十年的內閣首輔。”

“阿瑪!”

蹲在一旁的揆敘被這一句驚得跳了起來,明珠朝他揮手示意,“蹲著,繼續蹲著,誰讓你起來了。”

阿靈阿捧著手裡的花茶,覺得這花香瞬間失去了溫潤,茶葉裡的苦澀卻明顯了起來。

“明相這話,未免自傷了些。萬歲爺……”

阿靈阿想著寬慰明珠,可話到嘴邊,他自己都說不出口了。

寬慰明珠說康熙還需要他嗎?

阿靈阿覺得,以如今朝中的局勢及接下來的困境,康熙的確還需要明珠這樣的能人。但康熙自己是否需要,彆人是否需要,卻和那些困境是否需要並不能同。

就如同明珠剛剛所說,太子十五了,大阿哥更是十七了。

朝廷到了換血的時候,在太子還沒有和康熙離心之前,康熙已經開始要籌謀為太子打造一個適合參政的朝廷。

而明珠,就是最大的阻礙。他聰明能乾,什麼都好,就是不和太子一條心。

河工也好,政事也罷,都是康熙不想再重用明珠的借口。

“我與小七爺一樣,知道河工不易。靳輔在黃河邊一乾十五年,耗的是戶部的銀子,他的心血,河岸百姓的生計。他這次急了,也是人之常情,可我……”

明珠皺著眉峰,最後拍了拍額頭說:“可我,卻不能保他一路順暢了。”

“可您若是不保,這事便真的要涼了。”

阿靈阿坐正說:“誰都知道河工不經查,裡麵索黨明黨漢官小吏,什麼人沒在裡麵撈過銀子?這些年朝廷那些說不出去的錢,都是從河工裡開的,連皇上南巡,也有不少缺口是從河工裡挪的。若是查到最後,靳輔魚死網破,那朝廷上下連帶皇上的臉麵,都要丟光,讓所有人丟臉,靳輔的命就真的保不住了,而靳輔不在,河工定會大亂。”

“所以。”明珠接口道,“要有人在靳輔之前,把河工的亂,擔了。”

不止是阿靈阿,連揆敘也甩了頂著的《宋史》,疾步到明珠麵前,駭然失色地問:“阿瑪!您瘋了?”

“明相,這事太大了!”

明珠舉起一根手指,臉上帶著調笑說:“你們怎麼這般害怕?”

“這是要下大牢的!”揆敘氣急敗壞地說,“索額圖天天咬著您,就等著給您套個天大的罪名呢!您這時候自己往上趕,不是讓仇者快親者痛?”

阿靈阿也急道:“明相,若是為河工,您要把自己交出去?不妥不妥,這太不值了。”

明珠哈哈一笑,搖著頭說:“揆敘,你把阿瑪當什麼人了?”

他又睨了眼阿靈阿,“小七爺這麼個狡猾的小狐狸,怕是多少年心裡沒少嘀咕我明某人是隻老狐狸吧?老狐狸在小狐狸心裡,就這麼點心胸,這麼點本事?”

阿靈阿見明珠還有心情開玩笑,他“啊呀”一聲,站起來和揆敘一起瞪著明珠問:“明相,您可彆讓我們著急了,這事開不得玩笑,你要是把自己坑進去,那朝中得坑進去多少人?不說彆人了,揆敘您想過嗎?容若大哥呢?還有大大小小的官員,我阿靈阿說句實話,您用的人我不是各個都喜歡,但讓索額圖的人去代替他們,我怕才真要出大事。”

這時,明珠書房的小暖閣外,有一扇小窗被有節奏的敲了五下。

明珠走過去打開小窗,窗外,他最信任的管家安三遞進來一隻信鴿。

明珠解下信鴿腿上的信,吩咐安三:“第幾隻了?”

“回老爺,還有三隻。”

明珠關上小窗,而解下的信看也沒看就扔進了火盆。

“這是……”

看阿靈阿詢問,明珠坦然說:“這是我留給靳輔的信鴿,還有三隻,等他的信鴿用完收不到我回信,朝上的戲就要開鑼了。”

阿靈阿朝明珠一拜,“明相,靳輔是直人,他治河有本事,朝爭必輸,請您放他一馬,彆讓他屈死在這些破事裡,他這麼一個能人,不值得啊!”

阿靈阿在現代就讀過靳輔治河的文章和功績,在揚州更是親眼見識到他的能力和膽識,於情於理,他都不希望靳輔最後因為黨爭毀了自己。

“我知道。”明珠淡然一笑,問阿靈阿,“傅達禮給你寫信了吧?”

阿靈阿不意想明珠竟然知道這事,他也不想隱瞞,當即點了點頭。

明珠見此拍了拍他肩說:“河漕不分家,河總要爭,漕總怎麼能不來呢?”

阿靈阿剛剛還想問一問到底怎麼回事,突然安三驚慌失措的聲音在外響起。

“老爺,老爺!真的出事了!夫人!夫人他們出事了啊!”

話分兩頭,且說什刹海這邊被識破的明珠在與阿靈阿交心,攸寧陪著覺羅氏到了德勝門外十裡地的北頂娘娘廟。

覺羅氏才出轎子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甜甜地喊了一聲:“明相夫人。”

她抬頭一看,那站在廟前、左右由一對姐妹花簇擁著的美人,除了她媳婦的好閨蜜珍珍還能有誰?

一瞧見珍珍的笑臉,覺羅氏這心裡就“格愣”了一下,立馬意識到中套了。